棠儿轻轻挣开干隆的手,背转脸拭泪,却不说话。干隆缓缓扳过她的肩头,望着她道:“月下看美人,真令人销魂!”棠儿道:“我虽美,丧德败俗,一女爱二夫,算不得好人。”干隆轻轻吻了她额头一下,将她搂在怀里,说道:“是朕喜爱你,你不能抗旨嘛!一个英雄要没事业没肩头,凭什么让美人爱,朕不凭皇帝赢得你的心,朕虽不能明着娶你,却能循情敦意照拂你。放心,谁也伤害不了你。”棠儿怔怔地望着干隆清秀的面庞,一头扎进干隆怀里,啜泣道:“皇上……我已经有了……”
“什么?”干隆惊喜地捧起她的脸,急急问道:“你有了朕的……这么好的信儿,怎么不早说,朕都高兴坏了!几时有的?是男还是——”话没问完自己已是笑了,“准是个男的,你有宜男相!”他一把扯着棠儿快步走进咸若馆东配间,进门就双手抱起棠儿,平放在床上,搓了搓冻凉的手,伸手抚摩着她那温软的小腹,问道:“几时有的?几时知道的?”棠儿觉得干隆的手又在向下滑,轻轻推开干隆的手背,娇嗔道:“不老成!——两个月没来了,直想酸东西吃,还不是有了?”
干隆听她娇语如莺,芳情似醉,早已浑身苏倒,翻身紧紧压住了她,在她脸上、颊上、眉眼上印了无数个吻。棠儿被他揉搓得透不过气来,娇喘吁吁他说道,“当心肚里的龙种;皇上也得当心身子骨儿……”干隆喘着粗气说道:“生儿子之前,这是最后一次,放心,明儿叫他们送药给你……”
“叫他赶紧回来。”
一时事毕,棠儿一边束腰整鬓,说道:“再迟了就怕掩不住了!”干隆揩着头上的汗笑道:“这个还用你说?明早就给他旨意。朕这会子想,孩子生下来叫什么好。要是女的,就叫停停。将来长大象她母亲一样婷婷裊娜。要是男的就叫傅——不,福康安——又有福,又康健,又平安,你看可好?”棠儿掩嘴噗哧一笑,说道:“亏你还是……这是我说了算的?名字得由他来起。”
隔壁的自鸣钟沙沙一阵响,干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嬉笑道:“名字由朕赐!好了,你先过去仍旧吃酒,打个花呼哨儿就回去。朕也要去军机处,迟一刻再回去。”待棠儿去后,干隆略定了定神,便蜇到军机处,见是讷亲当值,便笑道:“酒沉了,朕逃席而来。给朕沏一杯酽茶来!”
讷亲不曾想到干隆会这时突然驾临。忙不迭行了礼,将自己带的龙井浓浓地泡了一杯茶,双手捧过来,笑道:“主子原来为逃席。奴才还以为有要紧的旨意呢!”
“自然也有事交待。”干隆灵机一动,与其明日郑重其事地叫张廷玉办理,还不如这会子就安排停当。遂含笑道:“天明就发旨意,叫傅恒回京来。”
讷亲睁大了眼看着干隆,这主儿是怎么了?黑天没日头地巴巴跑来,要调傅恒回来,忙赔笑道:“傅恒在南京,十几天前奏说南京教匪漏网了一百多,似要逃往罗霄山,和一枝花残匪会合聚众谋反,请旨亲自征剿。前儿刚发走皇上硃批照允的廷寄,这会子既然要调他回京,还该说明原因才好。”
“这个么。”干隆顿了一下,“原因”自然是不能说的,理由却必须说清,思量了一下才道:“原打算派刘统勛山西去的,北京如今有一个大案要办,朕打算让傅恒回京述职,然后去山西办差。山西那边飘高的邪教也在黑查山扯旗放炮了,吏治也该去查看查看。”说完自己想想,虽觉勉强,也还说得过去,一笑而罢。讷亲虽不明白干隆何以不让傅恒就近剿“一技花”,偏要他辗转数千里去剿“飘高”贼,但圣意既要他述职,自必有皇上自己的盘算。忙躬身道:“圣意已明。奴才这就拟文,明儿用六百里加紧发往南京。还有一事要奏。方才步军统领衙门递进禀片来,说刘康已经送到养蜂夹道严加看管。刘康是山西布政使,奴才也不晓得他出了什么事。不知该怎么回话,请圣上下旨,要不要知会张廷玉、鄂尔泰二位军机大臣?刘康的缺谁补?”干隆正欲起身赶回慈宁宫,听说拿到了刘康,便停住脚步笑道:“这就是方才朕说的‘大案’。刘统勛是吏员出身,断案熟手,此案已经交给他去办了。这是刑事,军机处不要存档,禀知庄亲王料理,给张廷玉他们知会一声就是了。山西藩司最好补个满人。”说着便离了军机处,匆匆赶往慈宁宫承孝侍母。
傅恒接到军机处六百里加紧廷寄谕旨,心里很有些诧异,好好地正在外头办差,江西、福建两省还没有巡视,无缘无故地叫回去述职?再说江西、山西都是贼,剿哪里不一样?偏从南京调自己去山西?他在江浙住了半年,今儿查看赈济,明儿又巡河工。又要检视武库,又准备点兵进袭罗霄山,从巡抚将军到各司衙门,每日为侍候这位国舅爷,忙得团团转,听得这旨意,真是人人如释重负,巴不得他就启程。巡抚尹继善早约了将军雅哈一同到钦差行辕来拜,那尹继善名门望族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舌如巧簧,那番惜别之情,挽留之意,盼望再来之词说得头头是道,傅恒听得只是笑,说道:“继善别跟我玩这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你,就我俩私交,你说这话我信。要说通省官儿,怕都恨不得出个黑老包铡了傅国舅!今晚我就走,客走主人安。你说你有什么信儿带给尹泰老相公,只怕我还受用些。”一句话说得尹继善和雅哈都笑了。雅哈笑道:“方才在路上,我们商议好了。我母亲和硕十四公主六十大寿,几个小皇姑必定都去拜寿的,我用一百两黄金打了七十根金钗,请六爷带回去;尹中丞是十二篓福橘,都用骡驮。您走旱路,我们送你过江,江岸边有水酒饯行。这成了吧?”
“我还有件事,”尹继善道:“要不是老雅说起‘金钗’,几乎忘了。傅爷日日说曹雪芹、勒敏、何之几个文友如何了得。我真的心羡已久,就请六爷带个口信,都请来拜识。明年才会试,到时候我仍旧礼送北京,呃——来时的盘费请代禀我家老太爷——”傅恒打断了尹继善的话,说道:“别来这套老婆子舌头了,老尹相要不在北京,我就不送他们来么?”三人当时一笑而散,当晚傅恒便离开了南京。
傅恒一行回到北京已是二月初。傅恒此时有一种异样沉重又带着兴奋的心情。在过黄河时,他曾问梢公知不知道山中有反贼结聚,梢公说不知道,只听说吕梁山有个叫飘高的仙人能撤豆成兵,扯旗放炮,与官家对抗。乍然间,傅恒想到在获鹿与飘高的邂逅相遇,娟娟的芳影舞姿抹也抹不去,揉也揉不掉。虽然无言语之交,但是在赠诗那一剎,顾盼之间流露出的缕缕柔情,使这位青年贵介销魂梦索。果真是他们,自己带兵去打,兵戎相见,那会是个什么滋味!可吴瞎子听了。却是兴高采烈,几次说:“这回爷去山西用兵,一定带上奴才。奴才没有野战功,终究不得正果。要真的是飘高,这回得要好好与他周旋一场!”傅恒也只好苦笑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