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她渐渐觉得疲乏又要再度睡过去的时候,身旁的人轻轻动了。
下一秒,她的手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住,对方的掌心微凉,那份触感却是深入骨髓的熟悉。
其实她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偏偏不动,亦不睁眼,过了一会儿,似乎凌亦风以为她真的已经熟睡,才将手臂伸过来,极轻地揽了她的肩膀。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睁开眼睛,微微带着笑意。凌亦风反倒似乎被吓了一跳,愣了愣,声音有些低哑:“吵醒你了”
“是啊。”她撇嘴,“怎么补偿我”
凌亦风看着她,却突然说出句不相干的话:“下了飞机,就直接去医院了。”
她一怔,是啊,也就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等进了医院,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接就要挨刀子。”他低下头,微微一笑:“所以,趁现在,你想要我补偿你什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要求,赶快提。晚了,我也有心无力了。”
她回过神,抿着嘴笑,黑亮的眼珠一转:“这可是周瑜打黄盖的事,你别后悔。”
“嗯。”他很诚恳地点了一下头。
见他这样,她反而好像有些犹豫,其实心里已经想好,只是一时踌躇着不知该怎么说。
凌亦风见状,虽然也好奇,但也只是耐心地等着。
头等舱里,空间宽敞,乘客也不太多,良辰半倚在凌亦风的胸前,咬了咬唇抬起头来,目光清湛闪耀,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怕吵到别人,她拉住他的手说:“我们,结婚吧。”神色却是平静郑重的。
与她十指交握的那只大手微微一抖,凌亦风凝下脸色,沉默不语。
她不急不徐:“你刚才点头了的。”
夜灯照在那张俊美的脸上,五官轮廓有些晦暗不明。空姐掀开帘子进来,瞧见这对情侣正以亲密的姿态对视,也十分识趣地退回去。
“亦风……”她执着地看他。
凌亦风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这完全是他自找的,谁让刚才自己如此慷慨大方
他微微无奈,突然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那张印出淡淡齿痕的嘴唇,眼角现出浅细的笑纹:“等我出院,直接去拉斯维加斯,怎么样”
二十四小时全天开放的结婚登记处,良辰却不满意,揪住他的衬衣,咬牙:“跟我结婚是场赌博吗还有,只有美国承认的婚姻,难道回了中国你就想甩掉我”
凌亦风挑起半边眉毛,似笑非笑,语气无辜:“我以为你急不可待,所以选择就近原则。”又皱眉:“怎么这么难伺候”
良辰哼了一声,难得的孩子气:“现在才知道晚了。”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感受到低低的颤动,不用看,也知道他正笑得开心。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他又轻轻地唤了声:“良辰……”
她抬头,对上他幽深清亮的双眼。
他久久凝视她,却只是叫了这一声,没有后话,没有更多的言语,圈着她的手臂收得那样牢,仿佛只怕这一松开,便再也触不到。
清晨,朝阳还未升起,飞机平稳地降落地面,救护车早已等在机场外。
这终将来临的一天,终于拉开了序幕。
到了医院,james说:“良辰,别紧张。”
良辰轻轻一笑,回过头去,凌亦风正给父母打长途电话。
她看着病床上的人,似乎有些出神,却又突然问:“上一次,他也是这样给我打电话吗”
“……你知道”james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手术前三小时,都开始做准备工作了,他往家里打完电话之后,又给你打,然后,聊了没两句,突然说要出院。”
事到如今,james的脸上仍是强烈的不赞同和无可奈何,那一天的凌亦风,就像换了一个人,在最关键的时刻,居然是那样的沉不住气。
良辰不语,注意到通话已经结束,于是走过去,朝对方微笑。
如果说爱情也有重量,那么,她现在只感觉满身满心的沉甸。虽然不需要等价交换,虽然凌亦风也必然不要求什么同等的报答,可是,她总是想着,想着要为他做点什么才好。
james在护士的陪同下去做提前准备,推床也已经进来,良辰看着凌亦风躺上去,神色安宁静切,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看不懂的光华在其中淡淡流转。
有一刹那,时光仿佛倒流,良辰莫名地想起九年前,在教室里初见他的情景。他站在讲台上,阳光斜射进来,可是再耀眼的光芒也抵不过他眼底的清亮。
她伸出手,握住那只微微冰凉的手掌,随着护士一同往手术室去。
一路上,都不说话,可是良辰偶尔低头,总能撞上凌亦风的视线。
她从来没有陪人去做手术的经验,直到护士客气地阻止了她的脚步,这才惊觉眼前便是那道关卡,隔着两扇门,里外就如两个世界。
她停下来,一颗心却骤然飞速地跳动,手指不由得一紧。
凌亦风闭了闭眼,淡淡地说:“等我。”稀松平常得就好像早晨出门上班,晚上便能回家一样。
良辰低头,面无表情,心脏却开始紧缩。她不知是不是该佩服他,在这一刻仍能表现得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其实,只有她知道,他也是担心的。从国内出发的前一夜,她几乎整夜无眠,也因此知道他在半夜突然惊醒,而后拥住她的手臂渐渐收紧,充满惊慌无措的意味……
可是到了白天,便又是信心十足的样子。
明明自己也害怕,一直以来,他只不过在安慰她罢了。
现在,她笑不出,没办法表现得多么坦然镇定。怕耽误时间,于是她突然半蹲下来,与凌亦风平视,平静地说:“还记得在宝琳的婚礼上,我说过最喜欢诗经里的那四句话吧如果执手携老终究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童话,那么,我宁愿选择它的前两句。”她深深吸气,语气郑重:“亦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一直要求她要输得起,那么,她唯一的要求便是——他不许输。
不管有什么样的后遗症都好,只要,能够活着。
她相信,此时此刻,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在场几位金发碧眼的护士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面色平静,这种场景想必是见得多了,只等二人最后谈完便推着病人进手术室。
然而,良辰却忽然有种莫名的快感,因为同一刻,凌亦风脸上冷静淡然的面具终于裂开,成为碎片。
他蹙起眉心,语气严厉:“良辰,别胡说。”
“我没有。”好像倏忽变得冷硬起来,良辰慢慢挣脱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我会在这里,等到你出来为止。”
凌亦风似乎还想拉她,可是护士已经在良辰的示意下,将床推往手术室。
直到那扇大门开了之后又合上,良辰才默默地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凌亦风惊讶无奈的眼神,便成了最后一瞥。
大结局
良辰,你很紧张
我不但不会放手,而且,最好要牵一辈子。
苏良辰,你永远都不可能和别人结婚,连想都不要想!
原来,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那么一点。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良辰,我只是,舍不得你。
座位轻微地一颤,良辰就这么突然从梦中惊醒。那仿佛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反反复复,纠结缠绕,可是从头到尾,都只有一张面孔,它时而清楚,时而模糊,有过笑容明亮的时候,也曾经冰冷淡漠目光犀利……那些,全部都是凌亦风,梦里的人,只有他。
飞机有些颠簸,头顶上方安全带的指示灯忽明忽灭,良辰稍稍平复了微乱的心跳,才转过头去。身旁坐着的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士,在气流颤动中仍旧熟睡,嘴巴张开,伴有轻微的鼾声。就这么看着,有一刹那,良辰突然觉得寒冷,纵使收紧手臂也无济于事,只因为少了那个气息温暖的怀抱。
她有些木然地转头,盯着舷窗外迅速移动的白色气流,心神恍惚,似乎仍未从方才那个漫长无边的梦中清醒过来。
在梦境里,有他异常清俊的眉眼,以及平静镇定的声音:我答应你,我不会有事。
空姐在机舱内走动,细心地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来到良辰这一排时,不禁微微一愣,继而小心翼翼地问:“小姐,需要什么帮助吗”
良辰应声回头,有些疑惑,可还是摇了摇头。
只是,下一秒,便在空姐的目光中,不经意触到脸颊边冰凉的濡湿。
她微微窘迫,从包里翻出纸巾,温和地笑了笑:“没事了,谢谢。”声音平和如常。
身旁的男士,动了动,仍未醒。
不久之后,飞机落在坚实的地面,飞越东西半球,结束了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飞行。
良辰在出关口见到朱宝琳,下一刻,便收到大大的拥抱。
“良辰,累吗”
她摇头,将行李拎上那辆红色的福特。
一路上,朱宝琳什么都不问,或许是看她累了,又或许是该问该说的,早已在过去一个月的电话中说完了。
车子最终停在灰色的写字楼下,良辰推开车门,朱宝琳这才叫住她:“晚上,我去你家住”
良辰想了想,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明晚吧,我们一起吃饭。”
朱宝琳看她良久,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笑着点头:“好,明天我请客。”
是真的有很多事要做呵,良辰办交接的时候,也不禁头大如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