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来,卞燚跟着医疗队走遍了康保每一户,在免费检查身体,免费治疗病症和做小型手术的同时也大力普及了现代医疗和医疗观念,遇见某些棘手的大型手术时会用到医疗飞机,碰到满足不了李承欢手术要求的病患还会转送到市里其他大医院接受会诊。
康保大部分留守者都是农民,留在家里的多数为老人和小孩。有些老人因为身体拖的久了,日积月累,根本无法根治,这种情况医疗队也只能送些常备药物给他们。
至于孩子们,最大的问题就是营养不良,卞燚和李承欢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拿出医院一部分的流动基金资助他们以解燃眉之急,等以后实在不行的话,再去进行社会募捐。
知晓医疗队明天早上要离开的消息,康保百姓十分不舍,是以晚上老县长特意号召大家为他们摆了当地的最高欢送仪式——“龙头宴”。
这场从村头摆到村尾的酒席让医疗队队员们吃了个畅快淋漓,就连一向不太爱喝酒的李承欢都有些微醺,满脸通红的老县长拉着队里一名外国队员,不停地嘀咕着听不懂的方言,各讲各的,反倒一点障碍也无。
卞燚收回视线重新拿起手机,看着微信置顶上那个许久没联系的人,心底莫名失落,不过看到手机顶部的“E”顿时释怀了,信号差成这样,能收个屁信息。
席面开的早撤的也快,结束后卞燚扶着李承欢慢慢走回小学,月光柔和,仿佛暖到骨子里面,她不禁伸手去接。
“说实话,我都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了。”在这的几个月卞燚已经渐渐融入了康宝生活,不看诊的时候会和娃仔们比赛谁哼的歌谣多,雨后甚至还会撒开脚丫在田埂上跑,上次不小心跌倒还被村民们嘲笑了好久。
“可别!”李承欢头晕乎乎的,无意识地摆手拒绝,“我可不想再收拾一个大泥人,浪费水资源。”
“……”伤感的气氛全无,卞燚面无表情地拉着李承欢继续往前走,她就不应该和一个醉鬼煽情,“欢姐,咱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夜,一片寂静。诺大的教室,卞燚蜷缩在拼接床的一角,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着。
铺天盖地的红袭来,无助的哭喊,刺耳的刹车声,决绝的眼神,步步逼近,无法逃脱,她惊悚地从梦魇中醒离。
心脏在疯狂地跳动,卞燚大口喘着粗气,带着一身冷汗茫然无措直视天花板,沉浸寒凄久久不能平静。
“你这样多久了?”
冷不丁的,李承欢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卞燚这才发现原本睡在床上的人此刻正倚着窗,想来是自己动静太大吵到她了,于是支起身子道歉道:“对不起,欢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我酒醒了,起来吹吹风。”李承欢摇头,坐回床边又问了一遍,“你这样多久了?”
“就今天一次。”沉默良久,卞燚缓缓开口。
“就今天一次需要服用□□?”李承欢摊开手,将小瓶子甩在卞燚面前,语气凛冽,“你骗谁呢,卞堇一,说实话!”
躲是躲不掉了,看着万分严肃的那张脸,卞燚无奈开口解释:“五、六年了吧,不过我真的是这几个月才开始吃药的,没有长期吃,真的。”
没讲假话,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噩梦缠身,被恐惧与不安一直困扰,躲避不得,更是时不时的惊醒,惶惶不可终日,苦不堪言。
那次和孟美岐去完游乐场回来,仿佛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释放了恶魔的枷锁,症状愈发严重,就连服药都控制不住。
李承欢长叹一口气,起身端了两杯速溶咖啡:“说说看,你知道我博士主修课程是心理学。”
“其实也没什么。”卞燚接过一杯小抿一口,想了想,还是选择将那些轻易不敢提起的往事说出来,回忆的触角虽痛,但有个人诉说总归能轻松一点。
“起因大概就是我小时候被绑架吧。那时候我刚满七岁,我姐和她的朋友们带我逛商场,路过一家冰激凌店,我吵着闹着要买,我姐拗不过我,恰巧大家都渴了,于是我们进去一人点了一盒,年纪最小的我自然是第一个拿到手的,接过后我直接抱着跑到一旁去啃去了,在我姐她们还在讨论吃什么口味的时候,突然尿急的我叫不应她就自己一个人去上了厕所……”
似乎是往事过于恐怖,卞燚捧起咖啡喝了一大口,透过淡淡水汽继续回忆道。
“回来时我看见我姐举着冰激凌出来,刚要朝她跑过去的我在离她十步不到的地方被人捂了口鼻。上一秒我还和大家一起欢快地嗨皮,下一秒睁开眼就被锁在了一个铁笼里,笼里还有很多和我一样被拐的孩子,我几乎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开始我还抱有希望,因为我身上的长命缕装有定位器,就算那个男人摘掉了短时间内也不会那么快出手,而我家里人一定会采取措施营救我,所以我只是象征性地嚎了几嗓子就在笼内找了一个相对比较舒适的地方窝着。可随着时间流逝,我越来越沉不住气,有好几次我听见警笛由远及近但又一次次呼啸离去,很快从那个男人口中我知道了我们的位置——市中心闹区的地下水道里,呵,谁会想到失踪的孩子们就藏在他们的脚底下,那个民国时期建立的防空地下水道里呢。”
卞燚发出一声嗤笑,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盲目的自信还是人贩子的精明度。
“隔几天笼子里就会多一个孩子,这对于我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它意味着我判断失误,警方目前仍然毫无进展。有一个女人负责我们的吃食,每次她过来我的心便一沉再沉,被绑架的第九天,真正让我绝望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食物供应十二张嘴,饿了两天后那个男人带出去一个男孩子,但没过多久又匆匆回来了,他当着我们的面砍下了男孩的左腿,然后将他扔进另一边的污水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那个男人如此暴躁,或许是企图逃跑或许是其他什么,我……我……”
卞燚握紧了手中的纸杯,闭上双眼再一次停下讲述,李承欢无言地拍了拍她,安静地等她平复心情。
“血腥味浓郁,令人作呕,那男孩本来直接疼晕过去了,可是没过多久我们都听到了他的惨叫,有个胆大的偷偷藏了手电筒,惨绝人寰,有一群老鼠在啃食他,撕咬活生生的男孩,那个女人被他的尖叫刺激到,直接打碎了一个啤酒瓶塞进他嘴里,狠狠戳了几下,彻底安静了,我看着他一点一点在我面前变为骨头。我身边有一个女孩子吓傻了,疯狂用头撞击笼子想要出去,出是出去了,可再也没有回来过。往后五天,出去了八个。第十四天,轮到我了,警察也终于找到我们了,再晚一点,今天我的坟头恐怕都长草了。”
令人发指的恶行听得李承欢头皮发麻,她从来都不知道平日里活泼开朗的卞堇一还存在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往。
“说来也蛮奇怪的,其他三个人被救出去之后不是发高烧忘却就是生了场大病丢失记忆,完完整整记住这段过往的只有我,后来我独自一人为那死去的八个孩子出庭作证,这起案件由我嫂子判决,最后那两个人被判死刑立即执行,我求着我哥带我去看了枪毙仪式,“砰”,一切尘埃落定。”
李承欢没有说什么安慰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面对眼前这个坚毅得仿佛没有感情一般的女孩,她突然就理解卞堇一了,也许只有亲眼见到那两个人渣死亡才会安心吧,只是……
“欢姐,出了这种事情,痛苦的人不只我一个。我父母一直都很忙,照顾孩子们的是年迈的爷爷奶奶,那之后,我姐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沉默寡言,不爱谈笑,她将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完完全全归结为她的错,她切断了自己和朋友们之间所有联系,时至今日她再也没有吃过冰激凌。欢姐你知道吗,我回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姐几乎每天夜里都自残,她整整自杀了七次。我爷爷奶奶心力交瘁累到病倒住院,我嫂子停了工作带着我侄子没日没夜地看着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很恨我自己,我恨自己尿急跑出去,甚至恨自己的存在,如果不是我,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切,所以后来被星探发掘时我义无反顾地去了韩国。”
似乎看出了李承欢的疑惑,卞燚平静地说着,李承欢却难以压抑自己的怒火。
凭什么!
明明卞堇一才是那个被绑架的不是嘛,明明卞堇一才是那个最委屈痛苦的人,明明她才是最应该被家人关心安慰的那个人!
就因为她不哭不闹?所以她就要小小年纪背井离乡孤独地前往异国?
“我去韩国也不尽然是因为我姐,很多人都以为我和允恩欧尼的初见是在SM青少年Best选拔会上,就连她自己也这么以为,其实我第一次见她是08年北京奥运会。那天她穿着传统韩服,和家人有说有笑,我就是被那个笑给迷了眼。”回忆起那天,卞燚自己也笑了笑,“现在想想我也挺傻的,韩国虽说比起中国是小了点可人也蛮多的,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想着去韩国找她呢。好在运气不坏,我见到她了,依旧眉眼弯弯,依旧亮如阳光,暖心温骨,一扫阴霾。”
卞堇一的笑不觉让李承欢想起了她困顿的十七岁,那时那个满脸阴郁的小鬼又何尝不是她自己最后一根稻草呢,没有她,自己也会和康保大多数女人一样早早嫁人生子,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
“那三年真的是我已知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
遇见她之前,我像一座孤岛,独自拥入夕阳余晖,以为自己会慢慢散尽消失在大海。
遇见她之后,我是宇宙战士,浩瀚无垠势如破竹,觉得自己可以肩负守护人间重任。
可是……真傻啊,我明明连她都守护不了。
我出道的艺名是允恩欧尼想的,她希望我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所以给我起了‘允在’,没有工作的时候我会去欧尼家吃饭,欧尼也会约我出去逛街,我们在INS上分享日常,互相宣传对方的歌曲、综艺,不过…似乎是因为我和允恩欧尼互动太过于频繁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公司高层单方面施压允恩欧尼,提出了让允恩欧尼和另一位欧巴炒cp,减少与我的捆绑。
而我什么通知都没有收到,那天KBS录节目,我习惯性地去挽允恩欧尼的手,欧尼看都没看直接去了那位欧巴身边,此后一连好几个月都是这样,我明显感受到允恩欧尼的冷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了。
两个曾经那么亲近的人现在就连同台都显得格外苦涩,就在我姐来找我的那天晚上我和允恩欧尼大吵了一架,我质问允恩欧尼我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结果她说:
‘允在,我见你第一面时就知道你一定会大红大紫了,以前之所以和你那样都是演给别人看的,我只是想蹭你的热度,现在你被我利用完了,我不需要你了,知道嘛?’
我多傻呀,这么明显的反话我竟然信了,我愤怒地推开她,朝着允恩欧尼恶狠狠地抛下一句:‘姜允恩,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暴走的我被我姐直接绑上了飞机,又哭又闹,直到冷静下来才觉得不对,连忙催着我姐赶回去。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允恩欧尼绝望又无助地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身下是层层晕染的血泊,因为担心我迷路所以追了出来,自己那么怕黑却只惦记着我,结果被一辆超速行驶失控的卡车撞了。
哈哈,那TM是我在韩国的第三年!我会迷路?我就刚去时迷过一次,谁知道她会一直记着!
看见我,她竟然露出了微笑,太多太多复杂沉重的情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欢姐,你知道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嘛?
‘允在,帮我照顾好妍熙和家人,也照顾好自己,对不起,欧尼答应你的事情做不到了,欧尼爱……’,全是放屁!”
卞燚骂了句脏话,直到李承欢递张纸过来,她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对不起。”卞燚接过面纸,“我情绪有点激动了,一瞬之间失去全世界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是欢姐,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我把允恩欧尼的死归咎于公司和我姐,所以我退出SM转身加入JYP,这么多年我一直迁怒我姐,觉得都是因为她我的人生才这么悲剧,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有错。但是……
等现在我有了我自己想要守护的那个人时,我才发现原来至始至终错的人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当年姜允恩选择用疏离这种方式保护她,可是卞燚什么都不知道,莽撞地伤害了两颗炙热的心。
现如今回首往事,长大后的她亦变成了她,终于明白了当年允恩欧尼未曾说出口的那些是什么,只可惜时过境迁,一切都晚了。熊猫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夜深了,睡吧,其它的事情明天再说。”李承欢帮卞燚盖好被子,愣愣望向窗外。
遗憾?
卞燚或许从来都没有爱过姜允恩,她可能只是把她当成了漫漫人生路上最重要的那位过客罢了;或许她也曾爱过,只是年纪尚小懵懵懂懂不知所云所以错过抱憾终身。
怪谁又不怪谁呢
感情本就说不清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