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马车继续前行。
周温然把赵重衣送回舒家的时候,舒母正急得直掉眼泪。
看到闺女身上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迹,舒母吓得差点没晕倒,她冲上前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声音都在颤抖,“这是伤到哪儿了?”
“我没事,不是我的血。”看着这样的舒母,赵重衣心情有些复杂。
舒父上前替她把了把脉,确定无甚大碍,这才看向将闺女送回来的周如玉,“劳烦你了,不过……怎么是你送小女回来的?”
周如玉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同他们说了,然后道:“按规矩李捕头要带舒兄回衙门问一问情况,不会有什么事的。”
“杀得好!”舒母抹了一把眼泪,恶狠狠地道,一副恨不得把程氏拉出来鞭尸的模样,“糟蹋了我一个女儿,还敢来……”怒意上头,她冲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一下子沉默了下来,眼圈却是越发的红了。
这种情况周温然也不好久留,很有眼色地先告辞了。
赵重衣看着他走出舒家的大门,心里盘算着该什么时候动手抢他比较好,毕竟……可是答应了她要负责的啊!
程小福夜里向来睡得很死,今晚也一样,这样大的动静也没有吵醒他。
一觉睡醒,他娘成了窝藏山匪、和山匪私通的恶妇,连死了都被人说是死有余辜……
程小福浑浑噩噩地从衙门里走出来,衙门口围满了人,个个对他指指点点。
“就是他娘,听说那个更夫不过是言语上调戏了她几句,她就让那个藏在家中的山匪把人给杀了……”
“谁说不是呢,吕氏多好的人,也不过是和她有点口角,她为了泄愤转头就把人给杀了,听说死得特别惨,胸口不知道被扎了多少刀,刀刀都扎透了……”
程小福茫茫然四下望去,他们口中说的那个人不是他娘吧,他娘向来谨小慎微,她总是说寡妇门前事非多,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活着,怎么可能窝藏山匪,怎么可能还指使山匪杀人……
“他怎么被放出来了,他家里藏着山匪,他能不知道?”有人不满道,“就该把他也抓起来!给那些无辜被杀的人偿命!”
便是这时,人群里陡然冲出来一个人,狠狠打了程小福一拳。
冲出来打人的是死者吕氏的娘家弟弟,他本就生得高壮,拳头有钵大。
程小福冷不防挨了一下,鼻子里一下子冒出了殷红的血,他向来性子绵软,也不敢还手,只抱头蹲下,结结巴巴地道:“别……别打了……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不知道……”
然而拳头还是如雨点一般落下,也没有人来拉,那些围观的人都只冷眼旁观,好像他活该被打死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程小福有些绝望地想,他大概是真的要被打死了。
冷不防有人上前拉住了那个打人的汉子。
“莫要多管闲事。”打人的汉子红着眼睛瞪向握住他拳头的人,道。
“你要在衙门口打死他,然后给他偿命吗?”郑子昂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他娘杀了我姐姐,打死他也活该!”
“他娘杀了你姐姐,该偿命的是他娘,衙门都判他无罪了,你倒是比王法还厉害呢。”郑子昂嗤笑。
捕头李简走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两人对峙的一出。
“好了好了,这孩子的确不知道。”李简有些怜悯地看了一眼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像个鹌鹑似的程小福。
“就在一个屋檐下,他咋能不知道?”打人的汉子不满道。
“他被喂了药。”李简道。
“啥?”
李简斟酌了一下,还是道:“程小福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喝一碗汤,汤里加了料,所以他晚上是不会醒的,昨天晚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没有醒过。”
打人的汉子愣了愣,再看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的程小福又怂又可怜的样子,倒有些下不去手了,忿忿地甩袖走了。
李简摇摇头,也走了。
见没有热闹可看,人群也渐渐散去。
郑子昂不轻不重地踢了还蹲在地上的程小福一下,“还不起来?”
程小福抖了抖。
郑子昂又踢了他一下,“再不起,我就不管你了。”
程小福抬起头,眼泪鼻血糊了一脸,鼻血里还夹杂着亮晶晶的鼻涕……总之非常之埋汰。
“噫……”郑子昂嫌弃地皱了皱眉,一把将他扯了起来,拉起程小福自己的袖子在他脸上极其粗暴地抹了抹,然后道:“走吧。”
“去……去哪?”程小福抽噎了一下,问。
“肚子饿了。”郑子昂转身走了。
程小福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我……我娘……不……不会给……给我下……药的。”走着走着,程小福忽然道。
“嗯。”郑子昂极不走心地应了一声。
“真……真的。”程小福又道。
他娘最疼他了,把他当命的那种。
“嗯,不是你娘。”郑子昂淡淡地道。
程氏不管作了什么恶,对程小福这个儿子的疼爱却是不掺一点假的……她只不过是引狼入室而不自知罢了。
程小福得到了认同,却不知道为什么更想哭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拿袖子抹了抹脸。
郑子昂带着程小福在街边的面摊坐下,要了两碗肉汤面,推了一碗给程小福,便低头呼噜噜地吃了起来,程小福从早上开始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先前心里难受也不觉得饿,这会儿闻到面香,便觉饥肠辘辘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透过面汤上蒸腾出来的袅袅热气,看老大吃得香甜,也拿起一旁的筷子埋首大口吃了起来。
郑子昂吃着吃着,抬头看了正大口吃面的程小福一眼,行吧,能吃就没事了……毕竟刘川做下的孽,也有他的责任,即使他不想承认,他的体内就是流着那个疯女人的血。
正吃着,一旁桌上的聊天声传了过来。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日子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两桩凶杀案的凶手昨天晚上抓到了……是舒家那个大儿子抓到的。”
“舒家那个大儿子不是个书生吗?”
“那个杀人的匪徒一直藏在西街开杂货铺的程寡妇家里,之前死的那个更夫和那个妇人都是因为得罪了程寡妇,镇上谁不知道舒家和程寡妇有仇……于是舒二姑娘可不就遭殃了么,舒家那个大儿子是去救妹妹的时候把那个匪徒给捅死了,平时看他斯斯文文的,真看不出来还挺有血性的……”
程小福僵了僵。
“吃你的面。”郑子昂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
程小福低头吃面。
那边聊天声还在继续。
“最惨的是舒二姑娘,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就因为程寡妇和她娘有仇,就把人给绑了,还好她兄长及时把人给救出来了,听闻受了不轻的伤,被抱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跟个血葫芦似的……”
“这舒二姑娘也太惨了吧,听说前些日子她还差点遭了山匪的毒手……这一出出的,也难怪王屠夫家的不愿意要这个儿媳妇,娶了吴家的姑娘……”
郑子昂重重地摔了碗,声音刺耳。
那些说话的人愤怒地看了过来,在看到郑子昂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不敢惹这个混混……都说他喜欢舒二姑娘,八成是因为听他们说了舒二姑娘所以想找茬呢,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街边的小面摊突然变得是安静而严肃起来。
大家都很严肃地吃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