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重衣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出了东篱镇的时候,郑子昂驾着马车停在了舒家门口。
郑子昂跳下车辕,正准备去掀开车帘,却忽地想起小满向来畏惧他,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开口道:“小满,到家了。”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郑子昂耐心等了一会,才看到一只白皙纤细的小手慢慢掀开了车帘,露出一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儿来,若是往常,郑子昂早扑上前去献殷勤了,给她当个脚凳子垫个脚儿都行,可是这会儿他只是克制地站在原地,安安分分的,不敢有丝毫冒犯。
舒小满看了一眼与她保持了安全距离的郑子昂,扶着车门下了马车。
“多谢。”她低低地道了一句。
郑子昂愣了一下,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忙不迭地摆手道:“不……不客气,应该的。”说着,顿了一下,又叮嘱道:“那个冒牌货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你最近不要单独出门,我也会帮忙盯着的,不会再让她有机可乘。”
舒小满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她……应当不会的。”
“那可难说,你就是太过善良了,即便熟悉的人都有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何况那人来历不明心怀叵测……”郑子昂真是操碎了心,正喋喋不休地说着,忽觉舒小满正看着他,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仿佛也是来历不明的那号人,他顿时紧张起来,打了个磕巴,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坏人。”
舒小满看着他,忽然问:“你……和那个山匪是什么关系?”
郑子昂僵了僵,那天他和刘川说话的场面她果然看到了。
小满失踪之后,舒半夏怒气冲冲地来找他,说她好意帮忙撮合,结果他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他们都以为小满会失踪是因为想避开他才误入深山……其实真相并非如此,那日,舒半夏悄悄告诉他小满要出门采药,他兴冲冲买了小满爱吃的点心准备去山中与她偶遇,结果半道遇到了刘川。
刘川是那个女人的心腹,是奉命来来抓他回南襄的,但他宁死也不肯回去,豁出命去和刘川打过几场,他虽烂命一条,但刘川忌惮他是那个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不敢对他下死手,只得一路追着他过来,一路跟着他,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他。
在刘川的“保护”下,他身上新伤叠着旧伤,他知道刘川是想逼他回去和那个女人服软,但他宁可在外面像条狗一样活着,哪怕死在外头,他也不会如了那个疯女人的愿!
那一回,他流落到了东篱镇,他当真一路像条狗一样流浪过来,身上都是伤。
那天下了倾盆大雨,他发了高烧,身上的伤口都溃烂了,他知道刘川在逼着他服软,但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进了巷子里堆叠着的垃圾堆里,躲过了刘川的搜寻。
……他自小也是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地长大,便是一路逃了出来流浪在外,就算满身是伤他也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这是一个人因成长环境养成的习惯,就算他否定了自己的过去,也无法改变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便是刘川也没有想到他会爬进垃圾堆里躲起来。
他蜷在垃圾堆里,又脏又臭,他感觉自己也被同化成了一滩垃圾,可能会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场大雨里,腐坏、长满蛆虫。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大雨忽然停了下来,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意识朦胧间,他看到了一个撑着伞的姑娘,她蹲下身用伞替他挡去了头顶瓢泼而下的大雨……
是小满将他从垃圾堆里捡了出来,替他治伤,给他吃食,他才能活了下来。
后来他就留在东篱镇不想走了,因为东篱镇有小满。
刘川知道他差点死了,也不敢再逼他……就这样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那日他从舒半夏那儿得了消息,正带了点心兴冲冲地准备去偶遇小满,结果半道被刘川拦下了。
刘川指责他血脉尊贵却自甘堕落,负了他主子的一片慈母之心,他反唇相讥,杀了你爹的慈母你自己留着孝敬去吧……正说着,便听到身后不远处有细碎的声响。
他回头便看到了小满惊慌失措的脸,她不知何时来的,也不知听了多少,刘川要杀她灭口,他怎么肯依,与刘川大打出手……当时他见小满转身跑了,还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她就此失踪了,后来再见她时,已经被掉包了。
还好,她没事。
郑子昂回过神来,看着正望着他的舒小满,“是我一个仇家派来的,抱歉连累你了。”他说完,也不敢去看小满的眼睛,“你快些进去吧,家里人一定很着急。”
舒小满抿了抿唇,见他垂着头不敢看她,知道他定然是有事瞒着,只觉得他这副模样看起来着实有点可怜巴巴的,且这人不像往日那般一见着她就缠上来嬉皮笑脸地说些不着调的话,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她正想说什么,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舒母忧心如焚了一夜,嘴上都起了几个燎泡,只要一想起从小娇养大的小满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吃苦受罪……而她却连报官都不能,她就心如刀割,她的小满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苦过她,如今却受了这样大的罪,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今日医馆也没开张,除了半夏和天冬照常去学堂,舒父和舒泽兰都出门打探消息寻找门路去了,她哪里都不敢去,想着万一小满又像上回那样自己找回来了呢,她得在家里等着。
她在家中等得心慌,干脆搬了小板凳想坐在门口等,结果一推开门,便看到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小满?”舒母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舒小满回过头,看到舒母憔悴的样子,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娘。”她转身扑进了舒母怀里。
这一声“娘”让舒母泪如雨下,她死死地抱着失而复得的闺女,确定这就是她的小满。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舒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舒小满,一叠连声地问。
舒小满摇摇头。
舒母颤抖着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郑子昂知道舒母向来不喜欢他,趁着她没发现自己,悄无声息地牵着马车离开了。
待舒小满回头看的时候,郑子昂已经走了。
“在看什么?”舒母问。
舒小满摇摇头,跟着舒母进了家门。
一进门,舒母便高声叫来了冯婆子。
“二小姐回来了啊,这……这是怎么了?”冯婆子一见着舒小满,原是十分高兴的,却见母女俩人眼睛都红红的,似是哭过了,不由得心头一跳,“是和姑爷吵架了吗?”二小姐昨日才回门,今日又回了娘家,冯婆子并不知道内情,便想着大概是和姑爷吵架了,关切地问。
舒母这才想起来在外人眼中小满如今的身份还是个成过亲的,这一团乱麻令人头疼,她怕小满不自在,打断了冯婆子的话,“小满该是饿了,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吗?”
“有有有,昨日熬的鸡汤还有,我去做个鸡汤面,快得很。”冯婆子忙道。
舒母怔了怔,忽然想起来当初那个“小满”醒过来之后,第一口吃的便是鸡汤面,当时她一副饿狠了的样子,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面连汤带水地塞了下去……当时她看得十分心疼,想着她该是受了不少苦。
“娘?”舒小满见娘亲突然怔住,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舒母回过神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先进屋休息一会吧。”
她忽然心中生出了一丝怯意,她没有问小满是怎么回来的,也没有问那个人怎么样了……她到底经历过这什么,为什么会成了朝廷钦犯,又为什么会摔落悬崖,她不敢想,也不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