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茶心中清楚，分离对小家伙意味着什么，却更说不出欺骗的话来，看着她轻声答道:“是的。”
小书黛听了，小鹿般的黑眸马上便浮出了一层水雾，但又被她忍住，执拗地说道:“张茶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张茶失笑，却又很是心酸。
小书黛又害怕地小声说道:“张茶哥哥，我外祖父还说，等你以后娶了媳妇，就不能陪我了，张茶哥哥，你要娶媳妇了吗？”
张茶看着小书黛小心翼翼仰起小脸的模样，心中生出了疼爱，温和地轻声说道:“现在没有，但以后会娶的。”
谁知道小书黛听了，却坚定地看着他，认真说道:“张茶哥哥，那你娶我吧。”
“唉？”
小家伙的这句惊人之语中，满斥着小女孩特有的坚持与肯定，再配上那张画中才有的漂亮小脸，清稚甜美得令人心醉。
可张茶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丫头，怎么好像一夜之间就懂了很多事的样子？
张茶好笑地说道:“等你到了及笄结发的年纪，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
小书黛满眼都是认真:“张茶哥哥已经年有十六，我们现在就可以讨论这个问题的。”
张茶啼笑皆非地说道:“可你才刚满十岁，就算我同意了，我们也是不可能成亲的。”
小家伙却马上抬起了头，双眼中光芒直闪，欢喜地说道:“那张茶哥哥就是同意了？”
“额？”张茶只是随口一说，哪能料到竟被小家伙不讲道理地抓住了破绽，顿时噎了一噎。
他沉默了下来，专注而宠爱地凝望着小萝莉，仿佛要将这个纤细柔软的小小身影永远刻印在脑海之中。
小书黛疑惑地看着张茶哥哥的目光，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哀伤，她有些害怕，便向张茶伸出了小手，轻声唤道:“张茶哥哥？”
张茶微笑起来，走过来把右手交给她，被她牢牢握住，仿佛生怕他会消失。
张茶感受着掌中小手的柔软，面对着小书黛半跪下身来，平视着她的双眼，温柔说道:“傻丫头，你现在还不懂得婚姻大事的意义。
等以后遇到了真正喜欢的良人，就会改了主意的，再说了，你我是兄妹，怎么可以成亲呢？”
小书黛听到了这里，却小嘴抿得紧紧，沉默了下来。
很快，她又抬起头，满脸都是不高兴，撅着嘴说道:“张茶哥哥和我才不是兄妹，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哥哥了。”
张茶满脸黑线。
小书黛目光水亮地望着张茶，继续认真地说道:“张茶，我很快就会长大，变成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美人，就可以给你做媳妇了。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我们可以拉勾勾，你一定要等我长大，娶我作新娘哦。”
张茶简直眼皮直跳，这小丫头现在怎么都懂得这么多了？也实在是不好糊弄了啊。
虽然没有得到张茶哥哥的任何承诺，小书黛却对她的张茶哥哥志在必得，张茶哥哥向来最宠自己，理所当然便是最喜欢自己的。
小书黛拉着啼笑皆非无可奈何的张茶哥哥的手，认认真真地拉过勾勾，郑重其事地发下誓言，方才心满意足。
然后，她把目光落在了伏在自己脚下呼呼大睡的森宫混沌兽身上。
小书黛有些吃力地将森宫混沌兽肥重的身子拉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它的额头，说道:“张茶，小宫的妖石……好像长出来了一点哎。”
张茶也瞥了一眼森宫混沌兽，只见它流着长长的口水，圆滚滚的肥肚子不论被怎么拉拽，都睡得雷打不动。
张茶心中生出了莫名的羡慕嫉妒，语气便有些不爽，站起身走回案前，说道:“整天不是吃肉喝酒就是泡妞睡觉，一天天这么逍遥舒服，妖石长得不快才怪，叫我大哥。”
小书黛伸出细嫩的手指，好奇地摸了摸森宫混沌兽额上柔软的妖石小芽，觉得十分有趣，便又摸了一摸。
森宫混沌兽觉得有些痒，便伸出了两只小爪，胡乱搔了一大通额头，扭着肥肉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
小书黛有些吃力地再将森宫混沌兽肥胖的身子挪了挪，让它舒服了一些。
然后，她复又举起那本又厚又重的古书，把小鹿般的眼睛藏到了里面去，声音虽然有些含糊，语气却十分坚定明确:“不叫，就叫张茶。”
这丫头，真是越长大越管不了了。
张茶被噎得够呛，故意板起脸来，用指节重重地敲了敲桌案，佯作恼怒道:“不知礼数的臭丫头。”
小书黛两只可爱的发髻在书页上方晃了一晃。
然后，她那双黑亮的眼睛便再次从书上方露了出来，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仿佛能够让人看到，她正在调皮地偷偷吐舌头:“那你是什么？倚老卖老的老不休？”
张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这小家伙大约生来就是为了克制自己的，到底败下了阵来，再也板不住脸，笑出声来。
烛光微摇。
书阁内这对年纪相差六岁的青梅竹马，斗嘴打趣的身影映照在雪白的理石地面上，生动而温馨。
书案上，那张生宣上的墨迹已经渐渐干去，其上含着少年无限深情的十个大字，在跳跃不已的明亮烛光之下，深韵饱满，淋漓尽致。
张茶将手中的乾史卷九放到案上，端起了桌上满满的茶盏，饮了一口凉透的茶水，然后，他回过头来，望向了小榻。
只见小书黛搂着森宫混沌兽的肥肚子，身上盖着那本厚厚的古书，早就已经睡着了。
张茶站起身来，走到榻前，伸手拎起森宫混沌兽，轻轻放到一旁，揉了揉它的脑袋，看着它吧唧着嘴拱了拱肥肉，又横抱起了小丫头。
侍候在在书房外的侍女，听见了房内的脚步声与衣袂的轻微声响，连忙走进房来，正看到张茶将睡熟了的小姐抱了出来。
张茶亲自把小书黛和森宫混沌兽送回房，转身进了花廊，向偏厅而去。
远远望去，偏厅内，灯烛明亮，相隔稍久，方传来一响棋子落盘之声，清脆响亮，荡漾夜空。
偶尔，还有或失落或得意的啧啧声夹在其中，看来这盘棋已入残局。
偏厅门前的两名仆从看见张茶到来，恭敬施礼，张茶微微颔首，踏入了偏厅，刚好看到武叔与书老先生在棋盘上厮杀得正酣。
通过两人的表情，张茶大概可以看得出来，今夜书老先生棋差一着。
张茶向着两人恭敬一礼，说道:“书老先生，武叔，晚辈不胜困意，先去歇息了。”
武叔正赢得春风得意，抬起头来向张茶笑道:“去吧，我与书先生下完这一局，也要歇了。”
书老先生目如杀人道:“赢了就想跑，你这竖子想得倒美。”
武叔连忙将袖子往后缩了缩，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好好好，既然书先生未能尽兴，我这小辈岂敢不奉陪到底？下盘我便让您老人家三子，以示尊老敬贤。”
“废话，老夫轮得到你这村野匹夫黄毛小儿让子。”
这两个忘年老不休你拉我扯，争吵不休，就像往常一样，完全把张茶晾到了一旁。
张茶也早就习惯了，向两人再施一礼，顺手在一旁的果盘中抓了一把干果，丢了一个在嘴里。
离开了偏厅，悠哉游哉地往自己的客房走去，张茶回了自己的客房，和门外的两个婢女笑聊了几句，关合了房门。
他收拾了收拾武叔背来的包袱，放到桌上，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然后，他便吹熄了烛火，也没脱靴，直接和衣倚躺到了床上。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书老先生的棋瘾才终于得解，武叔向书老先生拜别，出了偏厅，也向着客房方向而来。
他走在长廊里，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中的那轮弦月，似乎终于感到有些疲倦，长长地叹了口气。
侯在门前的婢女看见了武叔，微一蹲身，向他恭敬地施了一礼。
武叔看了一眼张茶客房的房门，轻声问道:“小子睡了？”
婢女恭谨地轻声应道:“回武先生，公子睡了。”
说到这里时，她忍不住掩嘴笑了笑:“公子在临睡之前，还把包袱放到枕边，说要是不把这些酒肉看住，半夜里肯定得让肉丸子偷吃了。”
武叔一听，脑海里便马上浮起了他家小子那副活灵活现的模样，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他再次看了一眼张茶客房的房门，仿佛能隐隐听见里面张茶平稳的呼吸声，心安地长长出了口气，向婢女说道:“你们也去歇息吧。”
婢女恭敬应是，退了下去。
武叔也回了自己的客房。
夜已深。
夜空中，那轮弦月虽然明亮，透过纸窗却仅能留下一片昏暗的微芒。
张茶头枕双手，倚卧在床上，呼吸绵长，似乎睡得很香，完全没有听到武叔与那名婢女在门前的几句低语。
但是，当武叔关合房门，脱衣解带，吹熄烛火，微有沉重的脚步一响响走到张茶隔壁房间的床前，脱靴，上床之后。
张茶的眼睛，便慢慢地睁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