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魔人蹲下身来,并伸出手抓了一把凝固着血迹的泥土送到鼻子前轻嗅了几下,在确认了气味之后,他的表情略微凝重了起来:
“血液里面夹杂着粪臭味,在扭打之间,铁匠被对方的短刀插进了小腹,并且在这一击中,铁匠的肠胃壁被捅漏了,流出来的秽物混进了血液和血管里……啧。”
这说明了一件事——无论铁匠能不能在之后打败对手,他都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森林了。
安德烈曾经听蒙戈说过,战场上那些老练的弓箭手在临敌之时,都习惯将箭矢全部插在脚边的泥土里,一来是为了随取随用更加方便,二来,就是为了让箭头浸染上泥土里的脏东西,这样一来,只要有哪个倒霉蛋敌人中了这种箭,就算没射中那些致命部位,也会让他在几天之内便迅速死于伤口感染的痛苦。
在这个治疗感冒都只能靠放血疗法这种离谱手段的时代,沾染了秽物的伤口,就是名为“感染”的死神降临的前奏。
“跟来之前预料的差不多,铁匠果然是没能活下来……”
回想起小学徒等待的模样,安德烈叹了口气,事情到了这一步,按理说他的工作已经算是完成了,不过,他还是打算再去找找铁匠的尸体,至少,要拿个遗物回去,不然依照那个小学徒二愣子般的性格,很可能会一个人来这种危机重重的地方回收自己师傅的遗骸,然后再把自己搭进去,给盘踞在这里的魔物塞塞牙缝。
“按我一个老朋友的话来说……这活儿不加钱,简直天理难容,上哪儿还能找到像我这么敬岗爱业又多管闲事的赏金猎人?”
猎魔人自嘲地笑了两声,正要迈过血迹往前继续寻找,忽然之间,安德烈停住了脚步。
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险些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那把短刀,它为什么会被抛弃在这里?
两个同伴全部惨死,自己也被铁拳痛殴了一顿差点暴毙,既然铁匠已经被自己重伤,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在这里杀死他?
想到这,安德烈重新绕着这片血迹看了看,他发现,在这血迹的对面,那一串原本与铁匠脚印扭打在一起的狭长足迹竟然开始朝着反方向延伸而去,而且步伐相当急促,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身后追着他。
“唔,我好像明白了……”
手指捋过附近树木的表层,如猎魔人所想,这些树皮上都还残留着尚未自行溶解的网状物,“看来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闯进了魔物的地盘,马车侧翻的巨响以及他们打斗的声音将这里的老大吸引了过来,而这时恰好赶上铁匠被恶徒重伤,后者见到魔物开始不顾一切的逃跑,不过……基于最佳的考量,那魔物决定先去追击更加鲜活的猎物,等回过头来再解决这个奄奄一息的老男人。”
握住镀银剑剑柄的手指再次紧攥了几分,在自己烧坏蛛网之后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现在这个时候,那头恶心的怪物随时随地都会出现在这里,偷袭,可是那家伙最擅长的事。
安德烈舔了舔嘴唇间的伤疤,两手各捉一根火把与一柄镀银剑,并一边戒备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朝某个方向慢慢挪动而去,从血迹延伸的位置来看,当时正在大量失血的铁匠正捂着伤口朝一颗大树踉跄而去,沾血的脚印此时已经步伐虚浮且深浅不一,俨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嗯……终于找到你了。”
在那颗大树之下,一具腐败多时的肿胀尸体出现在了安德烈眼前,在他身上盖着许多已经枯死的野草,似乎在铁匠临死前的时候,打算用这些东西尽量掩盖一下身体,不让那魔物发现自己,以保存自己的遗体完整。
不过,事实证明这并不奏效,因为与之前林中的那些尸体一样,铁匠的上半身也已经消失了踪影,之所以能辨别他的身份,只是因为这具残躯的小腿肚上绘有之前学徒提到过的鹰形刺青。
具猎魔人了解,虽然那魔物没有视觉与嗅觉,但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到生命的能量,只要它盯上的猎物还活着,那就只有死才能摆脱它们,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铁匠最大的失误就是没能早点咽气,以至于那怪物在解决了逃跑的恶徒这道前菜之后,仍有充裕的时间赶回来把他当作主餐给慢慢享用完毕。
而铁匠在最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怪物吃掉的。
“裤子连个口袋都没有,也没有别的什么装饰物……总不能把这块带刺青的皮给剥回去当遗物吧?”安德烈看着眼前这空有两条粗腿的残躯一阵发愁,突然间,他注意到,在尸体左脚的靴子内侧,似乎有一团被揉皱的纸页被塞到了里面,猎魔人伸手将其抽出,并重新平展在了自己眼前,这是一张进货的收据,正面只是普通地记载着货物清单的名称与价格,但把它反过来之后,在这收据的背面,是一行行已经干涸的血字——
【我真是活该。】
【我背叛了自己以前的誓言,还是跟那帮自称我朋友的烂人们混在了一起。】
【没想到,他们不只是偷东西,还盯上了我的货物,真是(被血滴遮掩),我为什么会贪图那一点分赃?我他妈都有了一家自己的店!】
【哥啊,原谅我,我快死了。】
【我那店给你了,照顾下我徒弟。】
【它来(大片血迹)】
“……这个姑且就当遗物用吧。”在看到被血液浸湿的末尾之后,安德烈默默地将其折好,并放在了怀中,正当他拾起镀银剑想要起身离开之时,忽然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机感突然涌上心头,猎魔人紧攥武器,随即慢慢转身向后望去,只见在那密林之间,有一道诡异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在树后悄悄侧出了半个身子——
“那位好先生……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