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开步子,那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心中如同压了千斤巨石般,令人难以喘息。
失魂落魄地回到飞燕宫,入画已是帮忙琴书收拾东西去了偏殿。琴书,不,如今应当称秋贵人了。而御医卫风早已是恭敬立于殿中,等候多时。
私下仔细询问了卫风,才知晓这“依兰草”的缘由,竟然也是一种迷幻剂,极细的粉末之状。飘散于空气之中,无色无味,难以察觉,而闻了依兰草之人,起初只会觉得心旷神怡,精神大好,是一种安神极佳之物。但是久而久之便会产生错觉,昔年一桩桩愉快的往事会在眼前一一过目,日渐神情恍惚,而这时候,又会克制不住自己去回想起往日极度悲伤之事,这一喜一悲,乃犯了情绪的大忌,对于一个本已是抑郁沉积的女子而言,是极其危险的,极有可能会做出意料不到的事。
她斗胆揣测,如果这依兰草确实与皇后叶玄筝有关联,那么会不会叶玄筝便是中了这依兰草之香,是以渐渐产生了悲伤的幻觉,加之怨恨皇上薄情,心内早已是郁积多年,是以神情恍惚,失足落水?就像她那日差点因着无助失神踏入河中一般?如是,倒是可以很合理的解释叶玄筝这般心高气傲之人,又怎会轻易投水?还落得个不明不白,牵连自个儿亲子的下场?用这种手段,真的是无一丝一毫的破绽,难怪当年多方查证后得出的一致结论,便是:皇后自尽。jiqu.org 楼兰小说网
看来,司凝霜的狠毒与手段不是一般,用的皆是一些江湖旁门左道之物,不过昔年的司凝霜权势滔天,家中又是有钱,想要寻这些偏门之物,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司凝霜的毒辣已是远远出她的想象,眼下风离御被册封了宁王,司凝霜没了手中的棋子,又会如何进行下一步呢?司凝霜真的会甘心么?
想到这,她十分的担心。眼下,因着她的迟迟没有进展,琴书终已是按捺不住,主动出击,诱惑皇上,得以晋封贵人。想来琴书是想借着皇上的宠爱,重翻德妃旧案,寻机会一举将皇贵妃扳倒。而如此,她何不将昔年叶玄筝的事一同抖出水面,这样一来,既可以还了德妃清白,又能获得风离澈的信任,也好见机行事。
摒退了卫风,她忽然忆起了琴书走时似乎塞入她手中一团纸,慌忙自袖中取出,方现已是被她揉得极皱,抚平展开,再取出梳妆台上搁着的《论戒》,仔细一一对照,根据暗码,每每对出一个字,便用笔从旁标注,用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才全部一一对出。意思寥寥简单,尽是些关切问候之语,只在最后提了一句,约她三日后夜过三更时于杏林苑相会。
看过之后,她便顺手将那纸燃了烛火,化成灰烬。望着那幽幽跳动的火焰片刻将纸吞覆,兀自出神。
杏林苑……
是啊,德妃秋宛颐是风离御的生母,想必当年也是国色天香,才会有他这般英俊的容颜。秋宛颐,只听名字都可以想象得出来,会是何等温雅娴静的女子?酷爱卷本古籍,饱读诗书,也难怪风离御的离园之中竟是收藏了那么多的卷本古籍。想必亦是为了纪念他的母亲而设的罢。那么,是不是因为她亦是喜爱卷本古籍,是以他才会对她另眼相看?
烟落站起身,挪动几步,缓缓捂住自己的唇,无力的倚靠在身后的屏风之上。屏风底上镂着满满的西番莲花,那样富丽的花朵,一瓣重着一瓣,深紫红的底子,用金粉细细勾画,密密匝匝,晃得人满眼生晕。而这般繁华似锦背后,他的万人敬仰的皇子身份背后,究竟凝聚了多少的心酸?亦是凝聚了多少人的鲜血?她不得而知,也无从得知。
明明是杀母仇人,却要日日相见,还要恭敬地叫上一声“母妃”。明明是生母,却只能任由她含冤蒙屈,一缕孤魂飘荡,无处可栖。
也许,他那么执着于帝位,便是深刻地意识到,唯有大权在握,一朝登临顶峰,方能不受人摆布,才能名正言顺的为自己的生母洗刷冤屈,才能彻底扳倒权势如日中天的皇贵妃。此时此刻,她依稀能体会到他一直容忍司凝霜至今的缘由。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牵一线则动全局,任何轻举妄动只会对他更加不利。
她徐徐直起身,缓缓步出飞燕宫,莲步姗姗,软底珍珠绣鞋踏在漫地青砖上寂寂无声。宫外月明星稀,空气极好。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只觉得指尖冰凉,像是寒冬腊月在冰水里浸过一般,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远处是巍峨耸立的宫殿,层层叠叠,为了这极致的权势,牺牲了太多的人,慕容傲,她自己,还有琴书,甚至是映月,也许都只是皇贵妃想拉拢她父亲的筹码,她不敢去想,还会有谁,再将卷入这无边无际的滔天巨浪之中?
三日后,一早。内务府着人来问,由于琴书晋封了秋贵人,入画资历尚浅,她身边自是少了得力的宫女侍候。是以,让她去内务府一趟,自个儿挑选个贴意称心的宫女。烟落寻思,眼下非常之际,她还真的要仔细去瞧瞧,寻一个乖巧娴静,最主要是生性单纯之人,才最稳妥。
不想这去内务府的路上,竟是遇上了绿萝嬷嬷与紫霞,由于是同去内务府,亦不好分道扬镳。只得随意寒暄了几句。趁着阳光初展,三人便一前一后的同往醉兰池边缓缓行走,偶然谈论上几句,方知皇贵妃近日心悸病频犯,皇上一下朝便陪在身边。她暗自思量着,皇贵妃这般得皇上用心眷顾,要想彻底扳倒,必须周密计划才行。今晚,一切只等今晚与风离御相商。
醉兰池边日光充足,因而柳絮已有绵绵飞絮之状,远远望去如飞花逐雪一般,今年不知怎的,别处的柳絮早已是飘尽,唯有醉兰池这边的几丛开得最晚。
绿萝本是与紫霞一同在烟落前面走着,阵风吹过,她看着柳絮渐起,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转身欲走。
烟落见状,笑道:“日色正好,这般美的柳絮,难得一见,何不欣赏?”
绿萝一脸不耐道:“奴婢最诸厌柳树,无事漫天飞絮,吹得满地都是,还累人打扫。”
彼时恰好一阵风吹得猛些,吹得这柳絮乱舞,迎面扑来。只见绿萝脸色大变,紫霞亦是惊呼一声,将她挡在了身前,如临大敌般。
烟落尚且不明所以,只定定看着,但见枝头几朵小小柳絮乍然落下,绿萝在惊惶中呼吸沉重,眼看着几朵柳絮在她鼻尖一扬,她乍然脸色雪白,呼吸急促难耐,只一瞬间,脸色亦是青转紫,胸口剧烈地起伏,整个人似透不过气来。
紫霞吓得面色苍白,倒还有些镇定,忙从绿萝身上摸出一个小小的如意荷包来,递到绿萝的鼻尖,急道:“嬷嬷快深吸气。”又匆忙向一旁喊道,“快来人啊!”远远的有几名小太监,听见喊声后向这边跑来。
紫霞一边喊着,一边又自荷包之中取出几粒乌黑的药丸,放入绿萝的口中。动作井然有序,仿佛曾做过多次一般。
那香包,烟落闻着似有一股清凉的味道。微微眯起眸子,她狐疑地望着她们,心中暗自记下了那药和那香囊的特征,日后好问问卫风,究竟是何症。
少刻,绿萝已是缓过了神色,不似方才那般气息艰难。紫霞不由得松了口气,道:“奴婢以为快六月了,应当无事才是,不想……”
烟落状似松了一口气,盈盈一笑,“看得本宫心惊肉跳,幸好嬷嬷无事,只不知是什么病?作起来竟这般厉害。”
绿萝深深一福,道:“惊扰娘娘了,这是奴婢胎里带来的弱症,自小就有的旧疾。奴婢贱命,能混得一日便是一日,无碍的。”
烟落知她不愿多说,只笑道:“你旧疾作,本宫不好袖手旁观。既然你已无大碍,本宫就先行去内务府了。总有办不完的事,要不,嬷嬷还是先回宫休息罢。”
二人谢过,适逢几名小太监已是赶到,匆忙上前扶了绿萝嬷嬷,便折转先行回宫去了。
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烟落驻足凝思,耀目阳光肆意洒落,她只觉一阵眼错,仿佛是金光炫目,再一瞧,原是绿萝穿着一袭孔雀蓝金线外裳,锦绣团簇的伸展花纹,格外耀眼。即便是再待遇优渥的嬷嬷,内务府亦不会放如此名贵的衣物。想来是皇贵妃赏了绿萝的,而且,这件衣裳,她似乎曾见皇贵妃穿过,大约记不起是哪次。
看来,这宫内盛传,皇贵妃司凝霜待绿萝如亲姐妹,如此看来不假。且听闻,昔年皇贵妃于冷宫之中幽禁达七年之久,陪伴她的只有绿萝一人,想来情分确实不浅。
如此……
她径自望着枝头新盟的一叶嫩绿出神,沉静悠然,唇边无声无息勾起弯弯的弧度,心下雪亮!
由于耽误了些许时间,再到内务府之时,里边的嬷嬷似已是等得有些不耐烦,碍着她的位份颇高,又不好作,只得敛身道:“娘娘,内务府一共选了五名宫女,皆是水灵伶俐。娘娘只管挑中意的,带回飞燕宫好生调教便是。”
烟落只淡淡“嗯”了一声,莲步轻移,挨个打量过去。只见五名宫女齐崭站立,皆是一色的月蓝宫装。眸光陡然停留在了一抹略为熟悉的身影之上,彼时那宫女亦是抬起了头。
惊愕满满地寨进了她的脑子,几乎是脱口而出,“仙,”
那宫女眉眼间皆是春日笑意,灵巧盈然,立即打断她道:“奴婢夏菱,见过顺妃娘娘。”
夏菱,红菱,夏日红菱!竟是红菱!不便声张,烟落立即会意,唇边勾起温和笑意,慢慢道:“本宫看你颇为伶俐样,就去飞燕宫伺候着罢。”
“谢娘娘。”红菱福身,抬眸望着烟落,眼角竟是迸出了一丝俏皮的笑意。
看着红菱礼数周全,沉着大方,装扮亦是一丝不芶,显然已是经过了悉心教导。她突然明白,自从她流产离开了离园之后,红菱并未跟随她回尚书府,而是留在了离园之中。而此番琴书晋封秋贵人,她身边再无一个亲信得力之人。自然是风离御从中安排进宫,怕她深宫寂寞,特意寻了她贴身情同姐妹的红菱相伴。或许,当日风离御便已是有心让红菱入宫陪伴她,只是怕红菱礼数不全,是以才留在离园之中请人教导。
脸上悄悄覆上了一层淡淡红晕,似喜还羞。有些事,他从不说缘由。也许,那时的他,对她亦不是无情的,有的只是无奈而已。原来,他一直默默关照着自己,先是将他的小姨琴书自待遇优渥的织锦局调出来照顾她,眼下又是红菱。
只是,有红菱相伴虽然好,可她肩上的担子却是益的沉重了。前头出了一个琴书,这红菱她可是万万要仔细照拂,不能再出差错了。
这一夜,夜色如纱漫轻落,整个皇城似被尚带着热意的乌夜所笼罩。烟落早在三更之前,便已到了杏林苑等候。等着等着,心中竟似有数名小人不断打鼓,惴惴跳动,许是久不见他来,难免有些担忧。一缕长悄然垂落,她伸手拂过,方现额上已是沁了细密的汗珠。
天闷热,月光如霜,缓缓自天际滑落,倒是添了几分凉意。风徐徐吹动着,带来了外头夜来香的轻薄香味。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金鱼池中碧水,只恍惚看着那月儿的倒影一阵阵的被晃碎了。
“烟儿。”风离御不知何时已是来到她的身后,凝眉看着她淡淡惘然的背影,小声唤道。
“你来啦。”她心下一喜,方才的惴惴不安已然挥尽,转眸瞧着他,轻声道。
“嗯。”他眉目浅笑。
烟落静静瞧着他,今日的他穿着极其庄肃,一袭黑袍无滚边无绣花,长只用一碧玉横插,极是素净,与他平日里的华贵大不相同。虽是眸中含了几分温情,却难掩淡淡忧伤。眉间轻拧,彷佛有化不去的愁。
仿若着魔了一般,她竟是欲伸手去替他抚平纠结的眉心,不想却被他紧紧握住小手。
“烟儿,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话毕,他拉她入怀,便直往杏林苑深处而去。二道相依缱绻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之中……
卷二深宫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