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梅花刚从饭桌上撤下,后脚还没跨出门槛便看见一玄衣少年背着背篓从院门前走过,小梅花虽看出那人来的方向是太康的那方菜园,但这两月里漫山捉弄了各处妖怪,小梅花哪里还记得天承太子的事,只觉得难得见个新面孔,那定是要‘欺负’一番!最后一粒花生塞进嘴里,小梅花便缩了身形钻进了少年的背篓里。
那小妖怪刚钻入篓中,少年便感觉吃力不少。虽那一瞬有些踉跄,但身形依旧挺拔直立。小梅花这没得了逞,自然也不会轻言放弃,很快少年就听得身后传来肃穆之声:“何处小儿,胆敢擅闯本尊密谷?”
话音刚落,只见少年弯腰俯身行礼道:“在下安康谷太康居士之徒天承扶弘,叨扰前辈清修多有得罪,望前辈见谅。”
小梅花本打算逗得他惊慌,却没承想那人像个木头似的,真不愧是太康老头选中的弟子,实在是无聊至极!等等,太康的弟子!天承的扶弘!太子殿下!,小梅花这七扭八拐的思绪终于落在了重点上,他捉弄的这位正是他的恩人!
小梅花不过十五岁的小妖,哪里懂得掩饰自身喜乐与惊奇,一时激动更是难控妖力……就……在背篓里……恢复了孩童之身。这二人自是失了平衡,连人带篓皆摔了下去。若非那被孟五刀常年培养的反应力,做坏事的小梅花怕是就要被当场抓包了。只见落地的一瞬那孩童便心虚地化成一朵梅花默声躺在背篓里,少年倒是惑而不脑,起身掸了掸尘土便又背篓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小梅花自感身上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东西左右夹击,迷迷糊糊地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人拈在指间!!!小梅花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可抬眼一看,拈着自己的正是那位天承太子,也只好小声地撇嘴道:“就这一次哦,看过我的花我就报恩了啊……”
小梅花的碎碎念还没念完,就听见赏花那人言语,只是话音低沉,低沉到只有手中的那朵梅花才能听清,他就那样蜷坐在床边,拈着那花问道:“你怎么这个时节就出现了?知不知道你总是这样乱开花会害死很多人的?”
听到这话,小梅花不解地看向扶弘,仔细看时才发觉那浅色眸子中满含着泪水,心中更是疑惑,这皖池和七胥都说天承太子扶弘是人人称颂的少年英杰、潇洒轩昂,又怎么会是眼前这满眼绝意的暮霭之人?
“算了,这怎么能怪你?是我,让王兄去那儿的人是我,害死那么多人的也是我。”扶弘松开手指,任由指尖的梅花随窗外寒风飘落,月光寒冽,照得一人一花飘零无助。
小梅花慢悠悠地落在他的榻上,他哪里知晓世间悲苦,没一会儿就又昏睡过去……
一夜寒风未断,榻上无人。
翌日天还未亮,小梅花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只听得门外有人禀道:“煜王殿下,王后娘娘病重,陛下派奴请殿下回去。”
床边蜷着的那人似是一夜没睡,面上毫无一丝生气,听到门外的喊声后踉跄起身奔向门口,无袜无履,哪儿还有一丝体面,开门后更是抓着报信的宦官质问道:“母后,母后怎么了?”
门外众人见扶弘这幅样子,忙忙都把头低了下去,不敢抬眼再看地回道:“回煜王殿下,王后娘娘昨夜伤了风寒,一直咳血不止。”
扶弘听这病情,更是心急如焚,抬腿便要冲向院外车马处,急切道:“母后病弱,父王向来都是悉心照料,怎么会染上风寒?”
可还未走了一步,众人便挡在扶弘身前齐齐跪了下来,婢女们举着各式木案齐声道:“请煜王殿下先更衣沐靧。”
扶弘血丝满布的泪眼又笼上了那份无可奈何,只见他几近歇斯底里喊道:“本王的母后病重至此,你们却还要本王先行沐靧?本王已经不再是天承的太子了!”
领头的公公见此,更深伏在扶弘面前规劝道:“殿下息怒,只是今日殿下回宫时正是早朝,殿下若是失了威仪,恐我朝上下难安。”
扶弘松了紧攥的双拳,任双臂耷拉在身侧,神色更为无望地苦笑道:“换吧。”
小梅花就静静地躺在被褥上看着他的恩人如死尸般被众人‘摆布’,可就那样看着,却一直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浸入心底,涩涩的、闷闷的,压得小梅花喘不过气。可天承太子是他的恩人,他不能这样坐视不理的,小梅花听孟五刀说过,如果在乎的人不高兴了,那多哄哄就好了。
小梅花哪里知道该怎么哄,心道:那应该怎么哄呢?哦,像七胥和游姨(七胥母亲)一样就好了,七胥每次受了伤,游姨都会帮他舔舐伤口的!对,太子的眼睛红红的,应该就是眼睛受伤了。蹭一蹭眼睛就好啦!
随即众人便看着一朵梅花乘风而上触了煜王殿下的眼睛,左右蹭蹭却不落,煜王殿下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右臂张手等它落下,眼中也终于出现了那份该有的人色。
扶弘将那朵梅花轻放至襟内心口处,小梅花便随着煜王迷迷糊糊地出谷进了宫。这一路快马加鞭,早起的寒风也与这一人一花较起了劲,凶狠到那人怀里的小梅花都深感寒意。小梅花隐约也感受到扶弘的不适,便暗暗用了妖力为自己和扶弘取暖。虽然小梅花每日不认真修炼,但就他们提前到达皇城的结果来看,他还是有些妖力在身上的!
城门处早早便候着能出入宫的马车,扶弘下马乘车,小梅花也彻底没了力气,懒懒的瘫在他胸口上昏睡过去。约莫睡了有三刻钟,小梅花便被阵阵血腥草药混杂的味道扰醒了。小梅花身为妖,本就对血腥味异常敏感,如今闷在扶弘衣襟内委实有些透不过气,便偷偷地从衣襟中探了个角喘息。
扶弘刚进寝殿便匆匆褪去大氅小跑至里屋,进屋便见榻上面色苍白的母亲,心中虽急切但临近却寸步难行,甚至生怕周身的寒气惊扰到病榻上虚弱的人。王后娘娘感受到房中动静,睁眼时见久别的扶弘跪在榻旁落泪,更是心疼地起身靠在床头握着扶弘的手安慰道:“弘儿,母后无事。倒是你,这么冷的天怎可独自骑马回来?冻坏了吧,咳,咳……玉姑姑,快给弘儿拿一个手炉。”
见母后还是咯血,扶弘更为忧心。毕竟在他们兄弟二人印象里,母亲无论大病小情都不曾乖乖吃药,还总是会趁着父王不注意把药偷偷倒掉。“母后,儿臣不冷。儿臣只想让母后好好的。母后答应儿臣,一定要听太医的话好好吃药,不许再偷偷倒掉了好不好?”
王后娘娘清了清嗓,哄着这十五岁的‘小大人’道:“好,母后听弘儿的话。那我的弘儿也要好好在安康谷跟着太康居士修习,遵从师命。对了,算这日子,这两日谷中可有客人到访?”
“儿臣不知,母亲问这做什么?”
王后娘娘摇摇头,神态语气中略带一丝遗憾道:“无事,只是有一想见之人。”
扶弘又怎会捕捉不到母后的失落,急忙回道:“何人?儿臣这便去请。”
“咳…咳…”
王后咯血时扶了扶弘的臂膀,只觉扶弘衣襟有异,谨慎问道:“弘儿,你怀里可是有什么东西?”
“怀里?”扶弘紧盯着母后,哪里还记得怀中那朵梅花,经母后一番询问才记起这件事,忙从衣襟中将它取出,“哦,母后说的可是这朵梅花?”
王后将沾了血腥的帕子递给下人,这才从扶弘手中取过梅花端详道:“这梅花可是来自安康谷?”
“正是。”
“你们都先下去吧。”王后将房内众人遣散,待众人都退下,她竟捧起那朵梅花自喃道,“小梅花,今日谢谢你哦。”
王后手中的小梅花懵懵地躺在掌心还没缓过神,扶弘倒是心生疑惑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扶弘接过母后还回来的小梅花,王后抚着扶弘的头发笑道:“无事,弘儿只需记得母后一直教导你的,这世间是非善恶从无绝对,人如是,神鬼妖魔亦如是。”
“嗯,儿臣定然不会忘了母后这些年的教导,儿臣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傻孩子,纵然让你记得这些,你也不必考虑任何人的失望与否,母后只希望我的弘儿对世间大道了然于心,从心而行,不趋不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