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云里雾里
我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老夏、中年男子和刚才给我开门的姑娘,但我无暇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急吼吼地说:“夏叔叔,你无论如何要去医院看看夏大,他真的需要人照顾,可是现在他的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他说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更多的泪水蓦地从老夏苍老的眼眶中流出来,他的眼睛看上去就白茫茫的一片,是那种洗不出来白衣服的那种白。浑浊的,半透明的。在我的注视下,他有些难以自制,颤抖着手把帽子脱下来,在手中绞成一个麻花,然后又展开,哆嗦了半天,再戴在头上,但却戴歪了,帽檐正对着左边耳朵,如果不是看他的表情,很是有喜剧效果。
他的嘴唇抖动得越来越厉害,脸颊上的松塌塌的皮带着一道道皱纹不停地抽搐,他在努力压抑内心的悲伤,经过一番剧烈的内心斗争之后,沙哑着声音说道:“他死了活该,就当我没有这个儿子。。。。。。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去找他妈妈吧,他打小就跟他妈妈一伙,他不喜欢我。。。。。。再说,你也看见了,我走不了,你看,他们两人在这里,我哪里也去不了。”
“哦,”我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忍不住好奇问道:“他们是你的亲戚还是……”
“嘿嘿,他们比我亲戚还亲呢,比儿子还孝顺,天天陪着我吃喝拉撒睡。”老夏突然咧开嘴露出黑黄色的牙齿嘿嘿笑了。
“哦。”我有些明白了,扭头看看我身边的两个人,对他们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原来你们都是夏大的亲戚啊,太好了!看在亲戚的面上,你们帮帮他吧,他现在挺可怜的,被人捅了刀子,但是却没有人管。”
我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们,但他们却都非常冷漠,不仅对我说的话漠不关心,甚至流露出厌烦来。特别是帮我开门的那个女孩,两只大大的眼睛气得鼓鼓的,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却又用牙齿咬住鲜红的嘴唇,努力忍住。
老夏却自顾自地嘿嘿笑了,自得其乐,笑得很高兴,口水也流出来了,顺着紫黑色的嘴角向下淌,却不知道去擦。笑了一会之后,恶作剧般瞅着我,说:“姑娘,你别求他们,别看他们天天陪着我,从外面看上去比儿子伺候老子还孝顺,其实他们比来要债的还狠,没有人心肠子!”
“啊,你欠他们钱啊?”我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懵里懵懂地问。而脑子里不由得就出现了经常听到的放高利贷者的凶残与冷酷来,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而这两个人的身份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你们不是夏大的亲戚吗?”我试探着问。
两个人冷着脸,均没有做声,他们互相看看,随即把复杂的目光转向窗外。
老夏又嘿嘿笑了,拿起一个快空了的酒瓶子,使劲往嘴里灌了一下,嘬的牙花子吱吱响。声音非常响亮的响彻在这间老屋里。
中年男子转过头,用厌恶的眼神看了看他,又把脸转向我,稍稍有些不耐烦的表情,说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吧,看见了吧,他就是一个酒鬼,根本就不是人,别指望他去伺候他儿!”
“可是,夏大现在真的需要人照顾!”我不甘心就此离开,又强调了一句。
“我跟你说,像他这样没有人性的东西,连畜生都不如,你跟他说这些不顶个屁用!快走吧,一会儿喝多了他可要骂人。”中年男子说的话似乎有好意,又似乎有威胁。
我瞅瞅这奇怪的三个人,心中就踌躇起来。
“嘿嘿,”老夏又呲着牙花子笑了,他伸出被烟熏的发黄的手指,指着这两个人,对我说:“你问问他们让我走吧?让我离开这个家半步吧?”
“他们为什么不让你走哇?”我更纳闷了,奇怪地问。“他们是警察吗?难道你犯法了?”
“呸!姑娘,我告诉你,我一没犯法,二没贪赃枉法,他们从我这里得了便宜,还天天看着我,哪里也不让我去,不让我随便乱说话。。。。。。”
“行了,老夏!别胡说八道、满嘴里跑火车!你看看你,整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这是过得啥日子?凭良心说,我们哪个地方对不住你?对你已经够可以的了!人得知足,得讲良心!一个人连良心都不讲了,还叫人吗?”中年男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老夏的话。
“我怎么不讲良心了?我一个孤苦老头子,你们对我就讲良心了?你们讲良心,就让我一个人安安稳稳的想上哪就上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都七十的人了呀!你们这个样子对待我,你们才丧了良心呢!”
“我们怎么对待你了?管你吃管你喝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非得弄得天翻地覆不行吗?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像你似的,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个世界不乱套了吗?!有的吃,有的喝,就很好了,你还想怎么着?人不能太贪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俺不想怎么着,俺就想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想栽葱栽葱,想种萝卜种萝卜,俺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一不偷,二不抢,俺碍着谁的事了?”
“老夏,不是我说你,你就是顽固不化!一个人在社会上不能老依着自己的性子来!这是社会潮流,不看清形势,不跟潮流,吃亏的还是自己!”
“吃亏俺也乐意,自己吃亏没得怨,俺都是七十多的人了,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你们还这样糟蹋我!你们家里就没有老人吗?你们就没有老的时候吗?你们就光想着图名挣钱,一层层的剥皮,什么好处都让你们给赚去了,你们吃肉孬好给俺喝点骨头汤吧!”
老夏发怒了,说着话,苍老的身体不住地抖动起来,而中年男子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着他又瞪大了眼睛,嘴巴即将张开来,我赶紧劝道:“夏叔叔年龄大了,你别跟他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欠账就还钱,也不能老是不让人出门啊,看在他儿子住院的份上,你们就让他去趟医院吧。”
“你不懂这个!”中年男子却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话,伸出食指指着老夏,狠狠说道:“老夏,你别以为你吃了多大的亏,我们赚了你多少便宜似的!咱把话说清楚,你说,我们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了?吃,吃不着你的,喝,也喝不着你的。我们这是为了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进步加班加点地做贡献,你知道吗?你这样的老顽固,阻碍社会进步,就是螳臂当车!”
“你别跟我说这些唱高调的话!没有用!社会发展不发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过的舒坦就行!还眼光长远?不用说长了,说不定明天我就见阎王爷去了,我这个年纪的人了,还能长远个几年?人类还进步?进步个屁!现在的人心肠子都坏透了,别看穿得人模人样,赚着大把大把的钱,烧包烧的都不知怎么花,走路不离小轿车,亲娘老子都不认,一个个的都是畜生!”老夏说到激动处,猛的一转身,又拿起一个玻璃酒瓶,一仰脖子,咕咚咚,往嘴里灌进去一大口酒。
“你就倔吧,人不灵活不行,你看看你活成什么样了?自己不好好活也就罢了,儿子也不管,这都是你倔了一辈子,不通人情的教训。让我们陪着受罪!还得往里搭钱!”
“我吃的喝的,又不是你们自己掏钱。这是我应该享受的,光你们给社会做贡献?我也给社会做了不少的贡献!年轻的时候,我没白没黑地在厂里加班,为了提神,我就喝口酒,一打瞌睡,我就喝口酒,弄了个酒精依赖症,连老婆孩子都嫌弃我,都不要我……”老夏说到这里,嗓子突然就哽咽了,他又举起酒瓶子,对着嘴巴就猛灌了一口。
“我夏永好伤什么天理了?老婆,老婆,跑了,孩子,孩子,也不见了,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没有一个回来的!我这一辈子,到头来落了个孤苦伶仃。”老夏用一只手擦了擦滚落到腮帮的浑浊的泪,情状甚是凄凉,而他苍凉而沙哑的声音蓦地就揪住了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