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这天难得的按时下班了。
她隐约还记得陈炽以前喜欢吃奶老宅那条街上的酱鸡爪和烧鹅,所以下班后特地往那一片跑了一趟。
就是没想到烧鹅卖的这么好,每天还搞限量!现排队了40分钟才买到手1只。让老板给一劈两半分成两份,连同酱鸡爪鼓鼓囊囊塞了一背包,赶紧又往家赶。
就是自家楼下车棚低头锁自行车的档空,有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车钥匙:“我来。”
齐天。
他似乎在等她。
陈冰很习惯了,由着他来弄,低头从背包里扒翻:“我买了烧鹅,是我奶家那块的老字号,买的人老多嘞!给你留了半只,你拿回去——”
对方伸手过来拎了她的包:“星星,来,有话跟你说。”
他们两个去的是自家楼楼顶。
这是片老小区了,四邻八舍大都认识,小区里垃圾箱和乱划的停车位比邻而居,绿化带的草地和冬青皆坑坑洼洼。还有年纪大的老人为了节约煤气,在楼底下生蜂窝煤炉子烧开水——烟火气是足够了,就是不大清净。索性爬去楼顶天台,俯瞰四周夜幕低垂时一个个窗口一盏盏亮起的灯火,反而是美的。
这种老房子,虽然广义上来说楼顶天台属于所有本楼居民,但顶层四楼及半层的阁楼属于顶层住户,也就是齐天家。所以这半拉天台也大都只有他家用:这地界也是陈冰和齐天小时候的常来翻腾的秘密基地——齐伯伯在天台一角绑了一盏工业用灯,用来照亮他闲暇时用泡沫箱在天台上种的小油菜和山茶花。不远处还堆着一堆不忍心丢的家什,被张大油纸布给盖着。
灯不甚亮了,灯罩上斑驳着各种小虫子的尸体,不过站在这盏灯下,眺望远处,依旧能看得到幽蓝色的天边有一抹变做粉色的晚霞。
傍晚的风在楼顶也格外大些,吹的陈冰颈间的碎发都飞了起来。
齐天从身后拥住了她——
陈冰一愣,只觉得他指尖划在自己脖颈处,一线凉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颈间皮肤上——“生日礼物,”他在她耳边低声,“虽然迟了些,但希望星星能喜欢。”
他掌心握住了她的手,覆在了上面——她的指尖碰到的是个细细的链子,低头,的确是根细细的金色链子,顶端还坠着一颗金色的小桃心。
是条蛮漂亮的项链。
样式低调色泽内敛,摸在手里,却能感受到那份无处不在的精致。
“金子的?”她转过身,挑眉,“不是吧?是金的吗?”
看样子好像哦。
齐天都被她弄笑了:“别这么市侩,好看不就行了。好看吗?”
她指尖捏着那个小桃心:“嗯,好看。”
“喜欢吗?”
“啊……”
“可以说实话。”
“我不大习惯戴项链,不过好像别的女的都戴的,应该上班的时候也能戴,喜欢的。”
对方终于放松的笑起来。
陈冰还惦记着背包里的烧鹅:“下楼去吃饭啊,烧鹅很好吃的,皮烤的焦黄,是脆的,还配了酸梅酱。”
夜幕徐徐垂落,风起,天边那一抹粉色被淹去了幽蓝的云层里,铅色的云在头顶翻涌出来,竟像是要下雨了。
风把陈冰的衣服都吹的飒飒作响,她回头眺望天空,拢了拢裸露出的双臂,有点凉——下一秒,她又被拥进了一个怀里。
是齐天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在身后,紧紧的。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楼顶天台的风。
打小他俩就亲近,虽然他比她大两岁,但小时候发育的晚,个子生的矮,一度还没有她高。
在幼儿园里,每每午睡,他也都是要握着她的手才能入睡。而且,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尿床。
可现在,他都这么高了,个子比她超出去一头,此刻弓着腰,下巴依然还是搁在她的颈窝里,还蹭了蹭。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只有委屈的时候才会这样。
话说他已经好久没这样过了。
陈冰虽有些不适,却是心里好笑,伸手胡乱抓了抓他的头发:“怎么啦?”
“这个不值钱,”他低声,“以后,以后我会给你更好的。”
好久了,他好久都没露出过这般脆弱又幼稚的神情了,连嗓音都是可怜巴巴的。
陈冰忍不住的嘴角就要翘起来,安慰:“大圣送的,就是最好的。”
这个青年抬起头,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
他真的很高了,长大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儿时的痕迹都一一换了模样。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陈冰承认,他虽不及陈炽那种俊美中带些凌厉的长相,但给人的感觉却非常舒服,眉目舒展,气质干净且醇厚,一看就给人家教甚好的错觉。
嗯,是错觉。
其实,哪里来的什么家教!齐伯伯和马姨年轻的时候忙着创业做小买卖,孩子根本都不管的!天天往幼儿园一丢了事——连儿子尿湿了裤子,都没空来给送一条。
所以,自打认识,齐天等于就是在她家长起来的,跟她一个小桌上吃饭,一张床上睡。
连幼升小的时候,他都哇哇大哭着抱着幼儿园大门不肯走,说打死也不要自己去念小学,要等星星一起!
每每想起这个,陈冰总是忍不住的乐。好像面前这个令人如沐春风的青年就是个假象。
他皱起了眉头,手伸过去捏了把她的脸:“干嘛笑?”
陈冰吃吃乐:“好笑呗。”
他“嗤”她一口,张手重新把她搂去了怀里:“星星,”
“嗯?”
“我好像真的有点等不及了——”
陈冰还在关心背包里的烧鹅。酱鸡爪还好,可烧鹅要是放塑料袋里太久了,外皮可就不脆了,吃起来会大打折扣。
陈小虎那种挑嘴的劲,指不定又要嫌这嫌那的,麻烦!
可大圣今天好像有心事……
所以她赶紧回应:“等不及什么?”
对方把她抱的很紧,头侧了侧,唇有些凉,似是轻轻吻了下她的鬓角,声音很轻,夜风中却格外清晰:“等不及——想和你在一起,想娶你。”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一对人儿,的确惓遣到可以。
身体,是一直在抱着的,压根就没分开过——即便小小的分开,但很快又抱去一起。
言语,是低柔到根本听不清的,但各种柔情蜜意顺着这肆虐的风都能触摸的到。
陈炽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直到可以,皮肤是僵的,感官也是僵的;以及左臂上的伤口,僵硬的甚至都麻木掉,一点都不觉得疼了。
因为实在受不了那种无处发放的憋闷,他这才走上天台上想呼一口气。
不想却是有机会亲眼目睹了这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深情厚意。
配合那两位母亲各种欢喜的憧憬,这一对人儿的确给力:郎有情来妾有意。方才那个人说什么?等不及——想和你在一起?
呵呵。
陈炽只觉自己一口牙都生生咬疼了。
风把他脸上的皮肤吹的冰凉,浑然只觉一片混沌的湿意——是下雨了么?
他摸索着,靠着那堆油纸布坐了下来,他好累,觉得自己已经站不住了——手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真的下雨了,这八月末的夜雨,雨滴一滴滴溅在油纸布上,又一颗颗迸裂开来。
陈炽低头望着自己手中那个东西——借着背后天台边角的那盏灯,能看到,那是个薄薄的铁片片,还带着木柄的把手,似乎是个翻土的工具。
他握着这个东西,抑制不住的,低声笑起来。
那对人,早已经相拥着下楼去了——此刻天地间只有他一个,坐在这里。
真好——因为怕小婶发现胳膊上的伤处,他披了件长袖的夹克出门,此刻他用右手慢慢挽起袖口,取那片铁片,抵在了自己的胳臂上。
皮肤上还残存着他当初自残留下的疤痕痕迹,再成功的除疤手术,也不可能把什么都抹去。
所以,他记得那份心悸,那种因自毁而带来的诡异的快感——好像只要再伤害自己一点点,那自己就可以从痛苦的深渊中解脱一点点。
陈炽闭上了眼睛,雨水顺着他的额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滚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