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施禾强塞下来的卡里,有50万。
掰掰手指头,她现在也不过才刚露出点头,虽说是挂靠在了ann工作室,但走的是便宜好用路线,主要为了混个脸熟积攒点人气——真心没赚啥钱,上综艺甚至都是工作室贴钱的,拍的两部剧薪酬估计也大都拿去还债了。
所以这50万,应该是丁施禾所能拿出的所有积蓄了。
可陈冰甚至都来不及感喟甚至感动下,这天夜里,她接到她爸陈阳华的电话——她妈病情突然加剧,出现意识障碍,人陷入了昏迷中。
陈冰抱着毛豆赶到医院,涂芳人已经进了icu。
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盛夏的天气,却是这四周的空气和屁股下的长椅竟是这么的凉。
陈冰忍不住张开口,大口呼吸,却感觉肺里空气稀薄,薄到令人窒息——怀里的毛豆懵懂未知,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她:“妈妈,姥姥怎么了么?”
明明下午时候她骂丁施禾的时候还红口白牙言之凿凿看上去厉害的很,却是此刻她还不如小禾,全身都在克制不住的抖。
她努力抹过一把额头,打起精神:“姥姥没事,姥姥一定没事的。”
却是仓皇和脸色是藏不住的,即便是孩子,都骗不过。
毛豆撇了撇嘴,眼圈顷刻红了,却好像一下子懂事了不少,没敢哭,只拿小手来过抹她的脸:“妈妈……”
陈冰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陈阳华走过来,哑声:“来,毛豆,到姥爷这里来。”
那一老一小,手牵着手,老的头发都花白了,明明才60多,这阵子却连背都驼了些,正在低声跟小的商量:“姥爷带毛豆,去院子里看花好不好?”
毛豆迟疑着,回头望了眼陈冰。
陈阳华跟外孙女摆了摆手:“让你妈妈安静待一会,走吧,咱们去看花。”
然后,这一老一小,手牵着手,就这么慢慢走远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再无人声——医院的天花板苍白而空旷,间或不知哪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人影,只余雪亮的灯光照在头顶上。
医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慢性肾衰竭发展到后期,肾功能已经逐渐丧失,本来下午刚做过检查尚还稳定,但今晚突然肾脏局部血供极度减少,在再上血压不稳,从而导致了心力衰竭。
这回,算是命大,人就在医院,发现及时抢救亦及时,但危险期未过,往下,仍未可知。
换肾,已经成了箭在弦上。
但医生同时也说,涂芳目前状况,肾移植手术不算是理想状态。且移植后,术后排斥反应也是一大凶险所在,且因移植会受到免疫抑制,会存在更高的感染风险,术后存活率不算太乐观。
这些,都需要患者和患者家属知情并全权考虑好。
陈阳华的意思,更趋向于保守治疗,他告诉她,涂芳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她跟这个病已经过缠绵太久,时好时坏,现在也不过是情况更坏了一些。
但,总能熬的住。毕竟,早习惯了。
除了盲目自信,陈冰觉得,,父母应该也是顾虑到家里刚买了房,经济上承担不住。
她不用去考虑父母的顾虑,也不用考虑钱——小禾雪中送炭,以解燃眉之急。况且,即便没有小禾的50万,她也正在考虑卖房,新房没法卖,但还有老房子。
但现在需要抉择的,是到底要不要换肾?
不换,往后这种危险兴许还会再发生;而换,一样也要承受风险。
以及——因为排异性问题,有血缘关系的直系血亲,排异性相应会小一些。
陈冰其实早就有去偷偷做过配型,幸运的是,她和涂芳的血型相同,是可以捐肾的——但这事她没敢告诉父母,因为,父母,是一定一定不会同意的!
而现在,她就是抉择者。
如果——
陈冰突然觉得,如果现在身边能有个人,能商量下,给她些扶持,即便是几声鼓励,也是好的。
好吧,也算是头一回体会到身为独生子女的孤立无援。
她以前,小时候吧,一直觉得只有自个就挺好——毕竟像陈小虎这么一个“哥哥”,她觉得,没有比有好的多。
陈炽……
这么个节骨眼上,她真的需要个人来跟自己说说话——陈冰掏出手机,迟疑了下,按下了陈炽的号码。
电话待接听的嘟声,在这个静寂的深夜长廊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声又一声,长且漫长。
陈冰无比耐心的等待着,简直像是在期盼些什么。然后,终于——“星星……”
话筒里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很轻,把她的名字简直像是抿在舌尖上。
陈冰耳朵和心脏同时一跳,也忍不住的低声:“小虎哥?”
他含含混混的“嗯”过一声。
“你在睡觉吗?”她看了看窗外浓黑的夜,和树下的路灯。
一时也想不起澳洲与这里时差多少,所以,那边应该是早晨么?
还是晚上?
“嗯。”
他好像的确是在睡觉,嗓音里的困倦浓到几乎化不开,“怎么了?”
陈冰不由抓紧了手机:“没……怎么。就是,就是突然想给你打个电话,感觉我们,好久没联系了。你是不是很忙?”
“嗯。”
他似乎还是很困,也许连眼睛都没张开,声音断断续续的,“这边……很多事情,……”
短短一句话,说到最后,最后一个字都几乎要被吞进去气声里去。
这是困到连嘴巴都张不开了么?
陈冰在长椅上挺直了脊背,吞了口气。
她实在不是那种矫情的人设,也不是需要尽心呵护的人设——便是只能听见这短短几个字,却是感觉自己一颗揉搓到皱巴巴的心,都舒展了些。
“那你好好休息。”
“嗯……”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远,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好轻,轻到像是一缕烟。
最后,她似乎听到,他似乎在唤她名字:“星星……”
似有似无,也许,只是自己的幻听。
她心口和手指微动,刚想把耳朵凑的距离话筒更近一些,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
陈冰慢慢吁过一口气。
像是从胸腔最深处呼出来一般,她站起身,走去了窗前。
窗外,路灯下,陈阳华背着睡着的毛豆,在缓缓的踱步。
毛豆身上,还披着姥姥的外套,小手拢在姥爷颈间,像是长在姥爷身上的一个乌龟壳。
陈冰站立窗前,不知不觉间,泪湿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