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特的化妆组,还真有两个男化妆师。不过只见他们脖子一缩,互相瞅了一眼,没吭声。
罗怀玉环顾了下四周,大助徐北瘪了瘪嘴,躲开了视线。
陈冰站起来,背上化妆箱:“我去。”
陈冰自从成为大助,大部分工作时间都是在化妆间活动,这一层层的帘子掀开,风一下砸在脸上,激的人都倒退了一步。
执行导演一只手按着头顶的雷锋帽,生怕被风给吹跑了,吼:“你行不行啊?”
陈冰攥紧了肩上的化妆箱背带:“行。”
很快抵达拍摄的泳池,水面半结着冰——男主待的那块区域放了个透明的充气浴桶,里面灌的是温水,毕竟没办法把整个泳池的水给加热,那样成本忒高,只能先这样凑活。可即便这样,男主的一张脸还是冻成了铁青色,因为下水,妆容更是掉的斑斑驳驳。好好一个帅哥,披头散发的,形容有种说不出的凄苦。
周导正守在不远处的帐篷里,监视器下边围了三个小太阳,一眼瞧见执行导演匆匆带了陈冰而来,站起来大声:“怎么还是个女的?”
这场戏化妆组的现场主盯有好几个,不过场地因素,要给男主补妆必须得下到水里淌过去——这么冷的天,水面的浮冰都飘满了泳池一半。男主最起码还待在装热水的浴桶里,可化妆师却得实打实的从冷水里过一遭。
主盯都是女的,人家有点犹豫,导演也实在张不开嘴非撵人下去。所以赶紧让去找个男化妆师来。
结果,还是个女的!
陈冰走到泳池边,脱掉羽绒服,一声不吭,把化妆箱扛在肩上,就下了水。
因拍摄需要,男主的位置在泳池中央,尚还属于浅水区。陈冰一步步走过去,那水根本不是水,是一把把的刀子,她没走几步下半张身子就麻木了,只凭直觉一直往前——直到目的地,她把化妆箱搁在充气浴桶上,掏粉底的时候,现吸了一口气,用力稳了稳神,以防一双手伸出来直打哆嗦。
男主本来人冻的够呛,虽然浴桶里是热水,可挡不住还有肩膀脖颈是露在外边的,这一瞅见陈冰就这么一步步朝自己淌过来,惊的嘴巴都张开了。不过他很快闭上嘴,吐口气,凑过去配合。
陈冰三下五除二,麻利的补完妆。冲人点点头,再扭头淌回去,就是终于挨到岸边,奋力把化妆箱往岸上一撂,人本来应该上岸的,却是腿早已经没了直觉,愣是没能抬动腿。
她全身的力气,好像随着化妆箱那落地的“咔吧”一声,泄了个干净。头一沉,忍不住就要往水里边栽——慌的执行导演直伸过来手来捞她。
她甩甩头,意思是没事,用力吸了口气,手脚并用的攥着池边的栏杆往上爬——没错,是用爬的。
栏杆是铁的,也亏了陈冰的一双手已经冻成一双冰坨子,否则有点热乎气,都能沾上面。
头顶伸出一双手,攥住了她铁棍子样又冷又硬的胳膊,拽了她一把。
陈冰人爬上岸,才发现,是罗怀玉。
罗怀玉四十多岁,鼻梁上那个黑框眼镜有些雾蒙蒙的,嘴唇很薄,脸上像陈冰一样,没啥表情。不过,她拿了件军大衣兜头往陈冰身上一盖,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陈……,好样的。”
陈冰静悄悄烧了壶热水,躲在洗手间,吞着气,把一双手泡在热水中。
今天收工晚,又熬了个小夜,这会子功夫都已经半夜三点了。同屋的萍萍已经睡下了,陈冰也想赶紧睡,毕竟只能睡三个小时,时间宝贵。
不过一双手实在又疼又痒,惹的人根本睡不着。她没办法,只能爬起床来,烧水烫手先。
那天大北风的下了趟水,好在她身子底子还不错,回来后灌了碗姜汤,没生病。不过一双手却又犯了冻疮。
这都多少年没犯的老毛病了。没想到,下了趟水,就又招惹起来了。
陈冰没法,只能戴露指手套,把那青紫红肿的手背给遮掩遮掩,否则叫人看了总要忍不住大呼小叫。
她也想过很多种办法,涂愈裂霜,抹猪油膏,甚至把卜大哥给的金黄膏也给用上了。不过这顽疾实在是够顽,用啥都岿然不为所动。一到半夜就痒的人心尖上都直哆嗦,恨不能把皮肤都给挠烂掉。
盥洗池中水汽袅袅,陈冰吸着气吐着气,把一双手反复的往热水中按。
她就记得这种老办法了,用热水刺激着活活血,虽然不太管用,但手热乎了,能没那么痒。
卫生间很小,热气很快把镜面都拢上了一层雾气,陈冰拿掌心蹭了把镜子——水渍斑驳的镜面映出一个人的脸:皮肤苍白,眼底是泛着青色的黑眼圈。人还是那么瘦,除了眼神疲惫,眼角隐有纹路。和之前十几岁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万年如一的,一张平平无波的木头脸。
她想去睡了,困的不行,毕竟6点钟就要起床赶工。可偏偏镜子里,显出了另一张脸。
那是张男人的脸,很年轻,皮肤白净,眉骨凸出,鼻梁挺拔俊秀。眼皮很薄,眼型修长——按照她化妆师的眼光,这种眼型的人,再配合折角的下颌和下巴,看上去容易给人距离感。
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如果不笑,会有种斜邈众生的欠揍感。
但这张脸却是笑着的,额前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看上去是汗。可她知道,那是化掉的冰。
甚至那双挺秀的长眉上,还有没完全化掉的冰渣——如果再观察的仔细一点的话,能看到,他额角青了一块,那一块的皮肤,泛着晦暗的青黄色。
她也知道,那是他为了去给她买治冻疮的新鲜猪脑,大半夜的骑自行车摔的。
“这是徐姥爷的独家秘方,肯定管用,”镜子里的男人,冲她神秘兮兮的眨眨眼,“不就是冻疮么,一定能给你治好!我还就不信了……”
随着话音的降落,镜子里那张记忆中的脸,不见了。
眼帘中映出的,仍旧是自己的脸。
陈冰看见,自己的的眼帘,漫上了一层湿意。
她低头,甩了甩头,捏着嗓子咳过一声。
太没出息了,不过就是又犯了冻疮而已,实在不值的如此脆弱。
镜中那个苍白倔强的女人,很快走了出去,关门,拉灯,徒剩一片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