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还是不撤？”
陈炽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观众席上撤回来，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撤诉？没可能的。”
伴随着重新开庭法官落下的法槌，威严的法庭大门被一把推开，众人闻声回头——就见钟中双手掐腰倚靠在门框上，腰弯的像个熟透的大虾米，看胸口那呼哧劲，一副下一秒就要把肺给吐出来的模样。
就是人边喘边吞唾沫，还不忘伸长了脖子，朝陈炽点了点头。
法警上前:“庭审进行中，无关人等不可擅闯。”
陈炽起身:“对不住，这是我们的新物证，还有聘请的痕迹学刑侦专家到了。”
前面说过，大衍的勘察组虽足够专业，但因并不具备国内法定资格，其所保存的物证一概被否——陈炽和左月一早就预见过这一关卡，所以除此之外，还申请了当地警方和消防当日的勘察资料，这属于响当当的官方物证，具有绝对的法律效力。
但翟树敏，嗯，也就是那位痕迹学刑侦专家。一连翻了几天的物证——特别是消防和警方出具的材料，虽说已是抽丝剥茧草灰蛇线。但抵达后，特别是已经勘探过现场后，昨个半夜专家突然致电陈炽:不成，我还得再去现场看一眼。
陈炽:明日就要开庭，只怕时间上会来不及。
专家:不成。必须得看一眼。
陈炽:……
您最大，您说啥是啥。
那边翟专家已经拎了一带土的麻袋坐去了原告席位——他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了，人很瘦，头发花白，有点微微的驼背，衣服和裤脚还有鞋子上都是泥，再加上手边那个很灵性的大麻袋……猛一瞅，还以为是位卖红薯的老农民。
钟中这会子终于喘匀乎了气，凑过来陈炽耳边:“亏了您想的到，多备了一趟车，人手够多，那碰瓷的怕是有点来路，七八条汉子，个个目测都得200斤，摆明了就是来拦路截人的……”
陈炽心中冷笑，盯了眼对面的被告席，那边裘邵景还在跟律师头碰头沟通的热乎，像是脑门上生了眼睛，抬起头来，居然冲他热情洋溢的咧嘴一笑。
陈炽:……
他回敬回去一个同样的笑容——双方看上去实在是和谐无比。
不过，只是看上去而已，因为很快气氛就开始变的微妙且剑拔弩张。
不是说大衍的物证不被采纳吗？好，目前原告方出示的物证，皆为当地消防和警方所出具。
同时，翟树敏作为痕迹学类专家，其身份还为刑事技术警察，也是公安部特邀的刑侦专家——其物证鉴定的结论，作为定案的依据，是毋庸置疑的。
就见翟专家起身，把麻袋往眼前头一撂，解开麻绳，双手往里头一捧，捧出一捧土出来……混着草籽和泥灰的那种，看颜色，还蛮新鲜的。
甚至有的土坷垃上，还带了绿色的小苗。
“库房原所在地啊，因为保护不当，已经被当地的农民给刨了，当初打地基的石头都给撬出来敲碎了被瓜分，原址刨下去足有3米多深——”
翟树敏的声音有点沙哑，“可以说，已经破坏的相当彻底了，很难再找到当初火灾留下的痕迹。但是，我们可以反推——那就是，到底如何判断是自燃起火还是人为纵火？
“在我们刑侦学中，有时候的确会采用这种负面的假设:如果查找不到火灾是由自然火所引发的证据时，那便可以朝着人为纵火的方向进行调查。”
邵天律师起身:“关于第一起火点的问题，当地消防已经给出了勘验结果:第一起火点是在桃林，是桃林的看守人私下拉了电线给农用药壶的锂电池充电，造成的线路短路，从而引发的火灾。”
翟树敏点头:“是，第一起火点的确是在桃林，这也是我的结论。”
——根据当晚的风向风力，特别是在强风助势的情况下，火势很快就会从起火源头蔓延开，从而蔓延至库房所在的河床乃至整个山凹，都是可推断可预见的。
——但是，
“但是，”翟树敏抖擞掉双手的泥土，掌心里亮出一个乌漆嘛黑的东西，像是块不起眼的石头，“我在库房所在地残存的地基坑旁，发现了这个——”
整个法庭的人，都伸长了脖子，连陈冰都使劲揉了把眼睛，想把专家手里那个黑乎乎的东西，看的更真切一点。
甚至连自开庭就八风不动的齐天，都抬起了双眼。
陪审员连线摄像装置，很快，那块乌黑莫名的东西，出现在了法庭偌大的投影屏幕上。
“本地消防留存有当时火灾的各处土壤样本，我事先采用气相色谱法检验，这是一种残留物中是否矿物油的检验方法，具有快速和高敏感、杂质少等特性——其中，我在库房那一片区域的样本中，监测到了汽油残留物。”
此结论一出，法庭中登时一片窃窃私语。
邵天律师:“剧组建立库房，就是为了保存拍摄过程中需要用到的所有道具、设备等各种设施。此拍摄地地处这么一个山凹中，剧组平日里交通不便，与外界的往返车辆，必不可少。保存点备用汽油，以备不时之需，不是很正常么？”
“我这里有库房当日存储的物品清单，其中95号汽油，在库房存储就有10升。所以，在库房土壤中监测到汽油残留物，太正常了。”
邵天律师嘴角翘起，有些嘲讽，“倒是监测不到，才是不正常了。所以，火势从桃林一旦蔓延到库房，才呈现如此摧古拉朽之势。也可以说，当时的库房，就相当于一个燃气弹。”
法庭中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翟树敏摇了摇头，法庭侧方偌大的那片投影幕布中，只见他手指摸了摸那块黑东西:“这原本是个铁疙瘩，通常情况下，铁在足够氧气中燃烧的话，生成的是四氧化三铁，四氧化铁的表现就是黑色固体，也就是这个玩意。”
邵天方律师:“铁制品在库房中也是比比皆是——”
他话还没说完，被翟树敏的一挥手给打住了:“这东西，是一种柴油罐中的火花塞。柴油这东西，跟汽油不一样，在常温常压下靠普通的火种，就好比火柴或者打火机，是点不燃的，除非加热到能一定程度才可以。所以有时候为了能顺利点燃，部分特殊需要的柴油罐就采用火花塞装置——而这个东西，就是火花塞。”
“我想请问被告方律师，已知当日库房存放物品清单中，存放有汽油。那么，有没有柴油？？”
邵天律师:“……”
这位年轻的律师嘴唇紧抿，指甲捏的发白，象征性的看了眼手中资料，“没有。可——”
“柴油比汽油稳定的多，所以看上去也安全的多，只有足够高的温度，才能大力出奇迹——”
翟树敏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份外严肃，“但如果事先已点燃汽油，再投几罐柴油进去——那么，库房不光是燃气弹，还会是个大大大的燃气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