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将卧室的门反锁上,一脸疲惫地跌坐在床上。她从随身的坤包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酒壶,晃了晃,又颓然地将酒壶放进包里,然后如困兽一般,难受得在房内来回踱步。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抓起坤包急匆匆地出了门。
她刚刚出去,秦文廉就回来了,他将玉佛摆在桌子上,呆呆地望着它,连晚饭都没吃一口。眼下,前有狼,后有虎,他又怎能安食静寝呢?军统的条件万万不能答应,莫说将《日汪密约》弄出去,就是泄露了一个字,日本人都会要了他们全家的命——他们之所以把自己的女儿骗回来,不就是为了让他行事掣肘吗?况且,本来自己就在军统的暗杀名单里,他们现在之所以不杀他,就是为了得到这份协议,倘若他就这么轻易把协议交出去,估计还是难逃一死。今天,他眼见他们要这份东西心切,肯定不会轻易放弃,他也只能拖一日算一日了。眼下,也只能奢望新政府的作用立竿见影,马上全国人心所向,那样的话,军统就不攻自灭,他们一家也就太平了。
秦文廉的心里很乱,但有一点他十分肯定,就是要先把将岚儿平安送走后,他们再从长计议。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那尊玉佛,心想反正日本人也知道他去知秋雅叙的事,不如光明正大将这佛供在家里,反而会消除他们的疑心。
他吩咐佣人去找佛龛,然后便回到卧室,一筹莫展地坐在床边,愁眉苦脸的,不说话。
也不知坐了多久,秦文廉终于长长地叹口气,对夫人说道,“你明天就去给岚儿订船票,让她赶快离开上海。”
秦太太点点头,“我正为这个事发愁呢,岚儿她不肯回香港。”
秦文廉不禁生气道,“什么?你怎么这点事情都谈不好!我找她去。”
秦太太见秦文廉发了火,一把将他拉住,“你准备怎么对岚儿讲?”
秦文廉道,“怎么讲?我问她是不是非要等到军统杀上门来才肯走?这孩子怎么一点儿不体谅我们呢?”
秦太太拉着他重新坐下来,“文廉,你也要体谅体谅孩子啊。岚儿也委屈啊,她的同学都说她是汉奸的女儿,她在香港的日子也很难过了。这难道是她的错?”
秦文廉一听,闷闷地坐下来,心中一阵内疚,但嘴上仍旧说,“我秦文廉是不是汉奸,不是他们说了算的。岚儿承受一些流言飞语不算什么,那总比挨枪子强吧?她一定要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秦太太一听,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儿,“你说什么来不及了?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文廉,你别再瞒着我了,走到今天,我是决心和你一起面对生死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秦文廉叹口气,“那个叫向非艳的记者,你还记得吗?”
秦太太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来,“她?化了灰我都认识。文廉,你不是要把岚儿打发走了以后,然后娶那狐狸精回来做小吧?”
秦文廉没好气地说,“你胡说些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知道争风吃醋。那个向非艳是重庆方面的人,我能有什么心思?她今天跟我说她有个朋友,要卖我一尊川东出土的玉佛。说是可以保平安,不受军统骚扰。”
秦太太愣道,“她要敲诈你啊?”
秦文廉急道,“你怎么听不懂啊!其实就是军统要找我谈话。什么川东玉佛,川东现在就只有一个佛爷,那就是蒋介石啊。这次肯定是凶多吉少啊,所以,岚儿她必须马上走,要不就来不及了。”
秦太太点点头,“我明白了,走,咱们这就找她好好说说去。”
两人说着走出卧室,却见王保中神色慌张地回来。秦文廉不禁问道,“保中,出什么事了吗?”
王保中仓皇地摇摇头,“没有,老爷,刚才出去办事儿,看到街边有人抢劫……”
秦文廉打断他,“知道了,以后出门小心点,最近难民多。”说罢,他和秦太太去了女儿的卧室。他哪里知道,自己这个最忠心的管家,已经被日本人威逼利诱着,成了监视他的眼线。
秦岚适才出去买了好几瓶酒,现在已经醉得有些迷糊了,酒壶也扔在了地上。秦太太推门进来,吓了一跳,“岚儿,你怎么喝了这么多的酒啊?”
秦岚哀求道,“妈,我不回香港,我要留在上海。”说着,她起身从柜子里又翻出一瓶伏特加。
秦太太赶紧去夺,“你不能再喝了。”
秦文廉出现在门口,“这是怎么回事?岚儿,你什么时候喝上酒了?”
秦岚笑着没接话,“爸,我想陪您喝酒。”
秦太太低声说道,“她不愿意回香港,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边喝成这样。”
秦岚哭道,“你们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回香港?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秦太太一边夺过她的酒瓶,一边说道,“家里什么事都没有,我和你爸是担心你的安全,现在仗还没打完,你住在香港会好一些。岚儿,妈知道因为你爸爸的事,让你在外边受委屈了。但你爸有他的难处,这次你听妈的。先回香港去,别让你爸再操心了。好吧?”
秦岚低头坐在床边,双手不住地颤抖着,“爸,我听你的,我回香港,这就走。”
秦文廉叹口气,“岚儿,你这次回香港,爸爸和妈妈不方便送你。你只能一个人悄悄地走。”
秦岚头都没抬,“知道了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