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狭路相逢,素未平生,却已有救命之恩!
虽然,郭解年纪轻轻的,但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所向无敌,阅人无数!这么多年来,他还真没有服过谁,怕过谁。眼前这老头子爽朗耿直,说话谦和,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坏。若非万不得已,没有必要与之结仇。
“郭少侠,请随我来。”剧孟在前边引路,所过之处,绕过了毒蛇和箭蛙的巢穴,一路无惊无险,不到半个时辰,二人已从容下山。
“前辈,这箭蛙有何妙用?”郭解一直好奇,为什么一代侠圣喜欢这种山野毒物?
“别看箭蛙剧毒无比,可是运用得好,就是奇效良药啊!”剧孟爽朗的笑了笑。
“良药?此毒能成为良药?”郭解有点不信。
“有何不可?”剧孟扬一扬手中布袋:“毒即是毒,毒本无罪。”
“好个毒本无罪!”郭解若有所思。
“毒本为毒,毒物与万物同生于世间,”剧孟笑指布袋中的箭蛙说道:“若此物无毒,岂不成为盘中餐?或者毒蛇猛兽的口中食。”
“言之有理。”郭解点点头。
“而黄金箭蛙一身剧毒,若用来防身自卫,即是猛兽;若用来残害生灵,即为凶兽。”
“有道理。”郭解表情淡漠,可是心里有一点儿波动了。
“老朽远道而来,采纳此毒,毒已在手,而如何运用?是以毒入药,治病救人?还是以毒为恶,害人杀人?这就要看用毒的是何等人物。”剧孟白发苍苍,慈眉善目,他言辞诚恳,并非夸夸其谈。
“是啊,关键是如何用毒。运用得当即是向善,运用不当即是为恶。”郭解确有同感。
“善哉善哉!毒即是毒,毒本无错,毒本无罪。”剧孟的眼睛透露着慈祥的光芒,他并不是那威震天下的洛阳侠圣,更像一位德高望重的忠厚长者。他手抚着花白的胡须,朗声说道:“若以毒攻毒,两毒相克,治病救人,则毒亦可解毒也,此即是行善积德;若以毒害人,毒恶相加,则毒中有毒,即是人心之毒,这才是穷凶极恶!”
“前辈,毒本无错?”
“正是,毒本无错!”
“毒亦可有毒?毒亦可解毒?”
“正是,毒中之毒,即为人心之毒!”
剧孟的这番话,虽然非比金玉良言,却也是温语好言,道正理通。几乎句句打动了郭解的心!这个冷傲倔强的侠魁浪子,虽然冷血狂暴,肆行江湖已久,可是听了这番言论,不禁陷入沉思……
“须知,这箭蛙之毒,可是极为珍贵哟!”剧孟笑呵呵的。
“何以见得?”郭解相信,箭蛙毒肯定有点贵。
“阁下可知,这种青蛙为何叫箭蛙?”剧孟反问道。
“前辈,愿闻其祥。”郭解以前还真没有注意这点。
“古时,西南蛮夷部落的弓箭手,喜爱以此青蛙毒液涂抹在箭头上,所以称之为箭蛙!”
“哦,原来如此。”其实,郭解早就知道。
“箭蛙之毒格外珍贵,尤其是黄金箭蛙。”
“黄金箭蛙?”郭解不愿想起这种东西!
“因为,黄金箭蛙的毒液,可以化解多种烈性蛇毒!”剧孟笑着摇摇头。
“所以,不必问为何如此贵了?”郭解笑了笑,交谈至此,他才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不知这些蛮族的夷兵悍卒们是用毒箭狩猎,还是射杀我边关军民?”剧孟的话,就像一颗意外的小石子,突然落入平静的水面,惊动了浪子冰冷的心,恍若心中泛起无声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此时,已近黄昏,落日燃河,霞色漫空,宛如熔化的金液蒸腾!
黄河上红日高悬,如镶金边,光芒四射,金光璀璨!雄伟的邙山侧影,巍峨屹然!峰隐晚霞,更显天地万物之静穆寂谧,与幽远空灵……
孤帆卧长河,夕阳慰雁阵。
迎着沧凉的晚风,郭解胸中隐隐回荡着莫名的惆怅,与苍乏的激奋交织在一起!
他也是孤儿,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含辛茹苦的长大成人,无尽的苦难与无奈的卑微,就像浓重的黑夜笼罩在头顶,让他不得不把擦亮眼睛,愤世嫉俗与仇世恨俗的观念,逐渐消磨,改变了他的心态,养成叛逆的性格!
涉世之初,天涯孤旅,一剑漂红,纵横四海!尔虞我诈与刀头舔血的江湖岁月,究竟带给自己的是什么?
是征服别人的自豪?还是被别人征服的自悲?
拿刀的人,终究死在刀下!
杀人的人,终究会被人杀!
毒?什么是毒?毒本无错,毒本无罪。物毒不如人毒,用毒之人,决定了毒的善恶!人心才是毒!只有邪恶的心,才是真正的毒!
毒即是毒,这正如一柄剑。
毒的剧烈,剑的锋利,造成见血封喉,杀人不见血的残酷无情!毒和剑同为凶险犀利之杀器,同样是用于杀戮,同样是用于灭绝天下生灵的性命!
如果掌握在恶人手里,用来荼毒生灵,屠杀无辜,此剑即吞噬冤魂无数……邪恶之剑!
如果掌握在贤良手里,用来保家卫国,行侠仗义,此剑即拯救苍生有功……正义之剑!
“毒并没有罪,是用毒之罪。毒并无过错,是用毒之错。”郭解长叹一声,淡熙浓融的夕阳,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浅红的霞光和深褐色的阴影,反而将他那刚毅的脸庞,刻画得冷静而又清晰!
“人之初,性本善。”剧孟答非所问,凝眸远眺黄河。
夕阳失去了色泽,从西边渐渐垂沉……
到了分别的时侯,虽然与传说中的洛阳侠圣只有一面之缘,却终生难忘!二人都是江湖尊者,没有相聚之喜,也没有离别之愁……
快意江湖,三言两语,就在这暮色苍茫中慷慨话别,风道扬镳!
公主府的灯火,依旧幽然明灭。
听过尹士文的禀告之后,大长公主刘嫖的脸色有点难看了,她深呼呼一口,目光直视着拜伏在地的奴才,不耐烦的挥手示意退下。
苏文蹲下来,轻轻地替刘嫖按揉脚掌,手法细腻柔和,慢慢地让她的脸色舒服多了。他很善于察言观色,及时递上一句:“天色晚了,窦太主早点歇息吧。”
刘嫖半眯着眼睛,沉默不语。
“窦太主,”苏文手脚麻利,他想起一个人,却欲言又止。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刘嫖语气淡然。
“其实,梅花山庄的情况,大有文章可写。”
“何足挂齿?”刘嫖感觉好多了,眼神斜视窗外:“剧孟又能如何?一介草民而已。”
“剧孟已经六十多岁了。”苏文笑了笑。
“明日,再给梅花山庄修书一封。”
“诺,”苏文想了想,问道:“还是派宁成去吗?”
“不,”刘嫖想了想,一撇嘴:“派尹士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