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择木而栖

清晨,看到小师弟华歌还在发呆,古布过来问:“你,又怎么了?”

“大师兄,我想好好练武。”

“好啊,我教你。”

“我,我什么时候能够,学得像你这个样子……”华歌的话,却被古布的奇怪眼神给硬生生的怼回去了。

“你……”古布瞪大眼睛,没好气的嗤笑一声:“你连八步剑法都没练好!”

“噗嗤……”冷若冰霜的紫柔,居然被逗笑了。

“我,我,”华歌有点结巴了。

“你还没有丁级剑士的腰牌,还谈什么哟?”古布不耐烦的摇了摇头,指指横卧不醒的胡石:“你还是好好照顾他吧。”

“什么……腰牌?”

“是啊,剑士都有腰牌的。”

“哦?我没见过啊。”

“你哪里能见过呢?”古布真有点好笑了。

紫柔听了扭头摔门而去,一头乌丝亮滑的长发,就像飘逸的马尾扫过门框……不过,这样也好,说话更方便一些了。

华歌的表情有点尴尬,伸手整理着胡石身上零乱的被褥,自我解嘲:“这是自然了,”其实,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腰牌的事情,心有不甘的问:“腰牌……是干什么用的?”

“腰牌是剑士的荣耀,”古布盘膝而坐,凛然正色的开始训话:“先不管腰牌是何物,听好了,如今,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功力,如果勤学苦练,或许五年之后可以入门,当然,这要看你的悟性如何。”

华歌听了有点懵懵然,还是硬撑着,故作轻松:“大师兄,愿闻其详。”

“入门之后,再苦练五年,才可以晋级高升为丁级剑士。”

“如何晋升?”

“不难不难,只需击败五名丁级剑士即可。”

“什么?”

“荣登丁级剑士行列之后,再苦练五年,才可以晋级高升为丙级剑士。”

“哦,那就是说,再击败五个人?”

“谁说的?需要击败十名丁级剑士。

“啊?”

“啊什么啊?如此类推,成倍递进,晋升为乙级剑士,需要击败二十名丙级剑士。”

“哦,这么说,晋升为甲级剑士需要击败四十个乙级剑士啰?”华歌难以置信了。

“聪明!”古布稍微满意的点点头。

“那么,大师兄你是哪一级剑士?”

“他,他就不必了,”黄花忍不住插话:“你不知道,他是甲级剑士的统领么?”

“哦,我明白了,”华歌还不算笨:“莫非,大师兄可以击败四十个甲级剑士?”

“嗤……”黄花又好气,又好笑:“你大师兄可以击败八十多个甲级剑士呢!”

“哦……”华歌的眼珠,突然瞪成了夜明珠!

“呵呵,学无止境,你好好练吧,将来,你也可以。”古布笑着拍了拍华歌的肩膀。

“哦……等等,甲乙丙丁……”华歌偷偷地掐指一算,悄然细声问古布:“也就是说,练到甲级剑士,至少要二十五年?”

“当然,如果你天资聪慧,悟性极佳,或许,二十年也未可知啊?”

“……”华歌脸上的表情,瞬间已是凝固成冰雕,脑子里却在嗡嗡作响,好半天才还原,他定了定神,转念一想:“哎,不对呀?”

“怎么不对?”

“请问,大师兄今年贵庚啊?”

“我?我今年二十四岁了。”

“那……你是几岁开始练武?”

“七岁多一点。”

“七岁?那,你只练了……十七年吧?”

“快要十八年了。”

“这……”华歌可算是真的语屈词穷了。

“你和他比?”黄花早就听不下去了,撇一撇嘴巴,反唇相讥:“就连个八步剑法都练了半年多,我怎么说你呢?”

“我……”

“我什么我?你还是好好照顾这个死鬼吧!”黄花唧唧呱呱的,一脚跨过席榻时,勾起绣花鞋尖儿,想去踢胡石这头睡死狗熊,动作有点儿夸张,而当凌门一脚时,却突然停留在空中,她使了一个鬼脸儿,伸了伸舌头,把脚缩回来了。

因为,门口的古布使了个眼色。

人未到,话已到:“钟离兄,”兖州金剑韩说稳步而立门口,双手抱剑:“大人有请。”

铁武不敢怠慢,边寒暄边随着走出门外。

片刻功夫,韩说又来了,手指华歌:“你,跟我走。”

怎么了……疑问闷在胸,人已阔走而出,华歌没有半点忐忑,跟随着韩说一路无话,穿过曲径通幽,步入花木深处的一所宅院。

这里并不阔气,也不是阴森森的,就像寻常读书人的闲阁静斋。

进入室内之后,并未向大人禀报,韩说就地盘膝而坐,横剑双腿上。旁边,恭恭谨谨盘膝而坐的,还有表情肃穆的铁武。

简朴的室内,几乎没有一样多余的家具,宽阔的草席上搁置一尊古朴的书案。只见廷尉大人尹齐聊然翻阅着一卷油亮深褐色的竹简,头也不抬,随手示意坐下回话。

华歌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当即感到有点疼,柔软细腻的草席上铺着绒布,下面藏有一些尖硬物……赶紧翻开看,里面裹着几枚铜牌,先别管它,丢一边去,听听这位廷尉大人究竟要问些什么话。

“我且问你。”尹齐眼皮也未抬:“你认识李广么?”

“不认识。”

“认识李广利么?”

“认识。”

“那么,你怎么知道李广不是李广利?”

“因为,李广已死,而李广利没有死。”

“你嫣知李广已死?”

“李广早已自刎而死。”

“哦,这么说,”尹齐说话不紧不慢:“你去过塞外了?”

“我没有去过。”

“没去过,你怎么知道李广死了,还自刎而死?”

“我听说的。”华歌甚至想说,在历史书上看到的。

“哦,听谁说的?”尹齐说话时,翻看着一张斑驳的羊皮,上面勾画着难懂的篆体文字。

“我听师傅说的。”

“也就是……寒铜,韩双喜,你听他说的?”

“正是,家师以前跟我讲过。”

“好了,你先退下。”尹齐似乎瞌睡上头了,扭头吩咐铁武:“你也退下。”

这就完了……我还以为要威武升堂、铁颜审讯,大刑伺候呢!华歌茫然而坦然的起身,跟随着铁武告辞而出,走出门外。

韩说斜视着铁武师徒的背影:“大人,这……”

“他不是匈奴派来的人,”尹齐眨了眨颓然的眼皮:“要不然,岂能直呼李广?”

“嗯,应该称李老将军,”韩说点了点头:“匈奴人都是直呼李广的。”他俄尔转念一想,问道:“大人,是否,这正是此人狡猾之处呢?”

“那么,腰牌也不认识么?”尹齐信手拣起了席上的一枚铜牌,不无调侃的笑道:“梅花铁盟的剑士腰牌,居然视而不见?”他瞧了瞧,以手指轻轻弹了弹那张羊皮纸,又指了指草席上的那块绒布,摇头叹息:“此乃匈奴斥候的信物,上面的痕迹也看不懂,岂不耽误了军机大事?”

韩说闻言,频频颔首:“大人,这厮连秦川地界都没有走出过。”

尹齐恍若没有听到一样,自言自语:“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舌端,下士杀人怀石盘。”他轻轻咳嗽,继续说:“奸细者,精细也,其行必精,其心必细,其志必坚,非有勇有谋者不可为也。”

韩说由衷赞同:“所谓奸细,必然深藏不露。那胡铜匠早已行迹可疑,如今中毒不醒,这厮若果真是奸细,必然求之不得,嫁祸于他可谓轻而易举。”

“致之于死地,替死之鬼,死无对证。”尹齐嗤之以鼻:“听说,他还懂医术?”

“略知皮毛而已,”韩说摇摇头,笑着说:“而这厮却尽力营救,若救活了胡铜匠,无论是身手还是智谋,都无法匹敌,来日难免反被其所害。”

“叫花子卖狗崽,自讨苦吃,如此无用之才,钟离明为何收入门下?”

“启禀大人,只因此人识破李广利的金蝉脱壳之计。”韩说简明扼要的讲叙了去年冬季发生的事情。

“身为贰师将军,”尹齐听了摇头苦笑:“派人假扮自己,引蛇出洞,意欲一网打尽梅花铁盟的人,却被此人识破,这也算计谋?”

回到屋内之后,半天无话。

古布颇为难堪,暗暗瞅着文弱清质的师弟,感觉小伙子确实挺不容易的,简直就是误入江湖,秀才充军,强人所难。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铁武:“师父,要不,让师弟……”

“如何,让他退出师门么?”

“师父,或许,这样对他才是公平的。”

“那好,退出师门就能退出江湖吗?”

“至少,上官将军不会再追杀他了。”

“恐怕未必,”铁武深知上官桀的手段:“他不会留活口的。”

“让他来杀吧。”华歌可谓人怂志不怂,人软嘴硬:“我倒是要看他的剑快不快!”

这句话,可谓掷地有声,让大家在意外之外还产生了不小的惊愕!就连素来高冷的紫柔也不禁回首,侧目而视。

黄花更是心直口快,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哎呀,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

“你能怎么办?你走不了的!”

华歌确实不想呆在这里,抗声怒喝:“谁说的?”

古布轻叹一声:“师弟,你闭嘴,你能去哪里?”

“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

“这是廷尉府,你能走出去吗?”

“能走也走,不能走也走,”华歌看着沉睡不醒的胡石:“我还要带他一起走,非走不可!”

“走?可以,先把腿留下!”门外传来冷然断喝,只见兖州金剑韩说已经飘然闪现,戎装贯带的雄壮身影,浑若夕阳下的铁塔!

“韩大哥,”铁武起身相迎:“晚辈后生,一时失言,休要和他一般见识。”

“嗯……不然,不然,”音调刻意拉得悠长,随后出现了官服绚丽的尹齐,两排全副武装的护卫肃穆而立。

“大人恕罪。”铁武赶紧赔礼,古布等人也随声附和。

“何罪之有?”尹齐笑容可掬,正如平易近人的儒者,丝毫不像手握着生杀大权的官场阎王爷!他气定神闲,逐一凝望着众人,最后把眼光停留在华歌脸上,略微赞许的点点头:“真乃,后生可畏也。”

“那又如何?”华歌此言,吓得古布恨不得直捂其嘴!

“好,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尹齐此言,更是惊得铁武说不出话来。

不变的空气,不变的笑容,不变的气度……在平静扫视目瞪口呆的众人之后,尹齐居然还刹有介事的补充一句:“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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