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赤水河上依旧是风平浪静。
一条条渔船在河面上出没,腾空而起的渔网,蓬松的网眼,穿风盖水“哗啦!”声响,浪花四溅!今天,渔民们忙忙碌碌,收获颇丰。
渔民赵五今天干起活来浑身是劲儿,一网下去,收网时感觉下面沉甸甸的,他心里一喜,赶紧收拉网绳,发现很吃力,拉了几把,感觉太沉重了,赵五又喜又惊,怕弄不好这条大鱼,跑了就完了,得叫几个帮手,他随口喊了一嗓子,附近有几条船划过来了。
有个渔民摇船而来,笑问:“五哥,运气不错啊?”
“兄弟们,今儿个,不管捞的是啥,人人有份!”赵五兴奋叫嚷着。
“就算是金银铜铁,咱人人有份,是吧?”渔民问道。
“是啊,兄弟们,干活!”
“好嘞!”渔民大喜,紧接着,又有几条船划来,大伙儿磨拳搽掌,前来帮忙拖网,有的干脆脱衣服下水,一个个就像水鬼似的,这些人常年在河里捕鱼,水性非常好。
很快,就有“大鱼”浮出水面,船下面的几个汉子破浪而出,踩水搅花,手抹满脸水珠,吱牙咧嘴地手托着包裹得鼓啷啷的渔网;船上面的人们笑呵呵的,七手八脚用力拉网上船;渔船人影里响起了欢叫喜喊的人声!
突然,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呼:“啊,死人哪!”
失魂落魄的呼喊声,嘶然而起,凄沧恐怖的余音赫赫,在山重水阔的烟波深处,悠久绵长的荡漾着……
不久,附近的保长亭长都来了,随后官府的衙役也赶到了,先后在河里发现了七具尸体,四男三女!这一事件,很快就像一场瘟疫般传播开来。
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秦末汉初,阳陵只是名不经传的县城弋阳;汉景帝四年,改弋阳为阳陵县;汉景帝五年,扩建为阳陵邑。
在美丽富饶的关中平原泾渭三角洲上,阳陵以东,北临泾水,南越渭河与长安相望。阳陵虽是县城,却极具规模,城区纵横八九里,至东往西有主街道十一条,宽度三丈,长二十多丈,从南向北有街道三十一条,上百个里坊街巷星罗棋布,酒肆商铺,客栈店馆等等应有尽有!每天赶集逛街的人群络绎不绝,吆喝叫卖,欢声笑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花泉图苑是一座制陶瓷作坊,是阳陵县城内有名的百年老店,所制作的瓷器,胎料选用上等瓷土,白埴细腻,加工精细严谨,胎质坚硬,瓷质尚薄,青瓷表面的釉质精美玲珑!名声享誉关中!
掌柜孙福约莫五十多岁,坐在店铺里整理账务,抄抄写写,敲打着算盘。去年冬天,孙福小女儿出嫁,这是一门好亲事,女婿是有钱人,随手钓来了个金龟婿,真是晚年有福气。
可是,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记性不好。
孙福体形微胖,最近店里的账务有点杂乱,搞得很有点烦心。一名小厮端着茶奉上,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低头敲拨着算盘。
这时,店门口走进两个鲜衣壮汉,神色凝重,一看就不像是来买瓷器的。
孙福起身相迎,还未开口,其中一个壮年汉子拱手施礼:“老爷,请问朱大哥在吗?”
“哦,两位这是……”孙福知道他们找的是小婿,就回头问身边的小厮。
“姑爷一大早就去磨盘岗了,待会儿该回来了。”小厮恭敬回答。
“老爷,烦请转告朱大哥,街心香园茶坊见,告辞。”二人说罢,匆匆而去。
磨盘岗上乱石嶙峋,秋风萧瑟,黄叶遍地。
一个干瘦冷峭的中年人,静静坐在巨石上行功运气,他正是花泉图苑瓷坊老板孙福的上门女婿朱安世。
此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去年,朱安世荣归故里阳陵县,年幼出门闯荡至今,衣锦还乡,武艺高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解救了孙老板的女儿,英雄救美的故事传播开来,江湖人称“阳陵大侠”!
后来,二人相知相爱,结为伉俪。
傍晚时分,朱安世信步而来,进入香园茶坊的一间雅室里,两位汉子已经恭候多时了,慌忙起身施礼:“大哥,出事了。”
一年光景,朱安世有点发福了,而眼神依然冷静,他默然入座,慢条斯理的品茶,冷眼斜瞥二人:“何事?休得惊慌,慢慢道来。”
汉子神情焦急:“大哥,赤水河那边,兄弟们失手了。”
“哦,失手?如何失手?”
“不清楚。”
“查清楚了么?”
“尚未查清楚。”
“蠢才!”朱安世呲之以鼻,压低语声训斥:“多派人手,务必查清楚!”
“诺,大哥。”汉子神情紧张,唯唯是诺!他犹豫片刻,不得不直言相告:“只是……”
“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只是……折了几个兄弟?”
“几个?”
“十……十七个,而,而且,全死了……”
“十七个!全死了?”
汉子不敢答腔,垂首低眉,准备受罚。
朱安世手中茶杯差点砸下,却突然停住!他的眉头迅速凝成一个寒冷的疙瘩,他缓缓收回茶杯,喝了一口浓茶,垂思不语。
“大哥,小弟,小人无能,特来请罪,请责罚。”
“不急,有责罚你的时候!”
“诺!”
“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朱安世眼神冷淡,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不知是官府的人,还是道上的人。”汉子愁眉苦脸的。
第二天下午,三人又在香园茶坊的雅室里聚叙品茶。
壮汉慎重的禀告:“大哥,是这样的,”他神情惶恐:“我们有几个兄弟,劫了一艘南方来的客船,可是刚刚得手,却又栽在另一伙人手里。”
“什么人?”朱安世满腹狐疑。
“不清楚。”
“嗯?一问三不知,你活腻了!”
“大哥饶命,”壮汉惊恐四顾,压底声音凑近咬耳朵:“大哥,这伙人还在船上呢。”
“是吗?”朱安世淡然饮茶,面部肌肉活动活动一番后,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正是,他们跑不了。”壮汉赶紧过来蹲下,轻轻地给朱安世捶腿揉脚。
“给老子看紧点儿。”
“诺!大哥,这伙人胆大包天,敢在咱们地盘上撒野?”壮汉左手继续揉着腿,右掌平移至咽喉位置,低声请示:“大哥,要不要……”伸掌如刀,做了个干脆的斩首动作!
“先不急,老子自有分寸。”
“那,王大人那边……”壮汉的目光,触及大哥的阴冷眼神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二人走后,朱安世还不想回家,他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朱安世凭窗静立,凝望前方芸芸街景,心事重重。
其实,他内伤未愈。
去年冬,承蒙公孙丞相府宴请,盛大夜宴,蓬荜生辉,俊杰满座,朱安世盛情难却之下,多喝了几杯葡萄酒,微醉之间,应邀留宿相府的客房。
江湖半生,雨涂风途,酒入愁肠,点燃愁焰。
话说,酒真的是一种奇怪之物,含在嘴巴里是烈烈味觉,流在心里变成幽幽情怀……伤怀者饮酒,欢悦者亦饮酒;相思时饮酒,郁闷时亦饮酒;有人对着酒杯喃喃细语;有人捧着酒杯凄然而泣,有人举起酒杯开怀大笑!
酒逢知已么?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举杯慰孤影,也许只有酒才是知已。然而,酒,这种神奇的液体,是否真能知心,真能通晓人的心事?
也许,就在酒入愁肠那一刻,知者自知,惑者自惑……
余兴荡漾,朱安世舒舒服服地斜躺在名贵的软榻上,默然享受着一名年轻的婢女前来宽衣解带。
这是一名鲜衣楚婷,体柔貌美的娇小婢女,手脚勤快而轻柔,挠来捏去,挠呀捏呀,撩得真是恰到好处;细语嫣然而娇羞,勾起了中年汉子原始的渴望;烛光映影,朴素容颜,恍然红颜!
红烛融心,烈酒焚情……一阵强悍的酒韵烈烈,令人不可抗拒的漫涌上胸口,男人的雄性激情汹涌,顿时猛然贯穿了全身的五脏六腑!
他并非小人,亦非君子!
乘着酒兴,强拥娇奴,请君入帐,举行轰轰烈烈地床上运动时,朱安世绝不承认自己是小人,但也不敢说,自己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第二天清晨,快意未尽的朱安世,还躺在床上回味无穷,呢喃呓语,犹念娇奴。
他可能不知,公孙丞相书香门第,清规明矩,不敬之客,龌龊行径,全府皆知,鄙夷不齿,怒下逐客令!
朱安世耐心的辩解,反而惹恼了公孙丞相之子公孙敬声!
这位着名的贵公子,身居九卿太仆之高位,素来以霸气嚣张而名扬京城,朝野人称“霸公子”、“笑面瘟神”,说翻脸就翻脸,当即喝令恶奴们大打出手!
饱尝一顿棍林拳雨时,朱安世纵然胸怀绝技,也不敢相抗,当场就受了内伤,至今未愈。
如今,每次想到此事就愤愤不平,有时简直恨得咬牙切齿!
真是欺人太甚!不就是玩个女人么?而且是一介奴婢,何至于此?想我阳陵大侠英名一世,何曾受过此等窝囊气?
如今,沦落至如此境地,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当年,朱安世身兼数职,掌管豪华的宫殿,娇奴艳婢成群,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玩个把女人算什么?他曾经睡过了好几个歌女舞伎,何等风流快活,奢侈豪气!
想起公孙丞相,朱安世就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人家可是当朝丞相啊,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公孙家族更是名门豪族,声威显赫!
朱安世何尝不知,长安坊间尊称公孙敬声为“笑面瘟神”,他的父亲是车骑将军卫青的姐夫,他的母亲卫君孺是当朝皇后卫子夫的姐姐,他的姨夫岂不是当今皇上?
不敢想了,一想起来,朱安世就会心惊肉跳!
只能打掉牙齿,和血一口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