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都风云

第一章??帝都风云

天日王朝建都近七百年的帝都,宽三丈高五丈的城墙苔痕斑驳,历史悠久,一眼望过去固若金汤,将一个盛世繁华巍然屹立的帝国王朝圈进了一个温暖而又封闭的环境中,在歌舞升平中磨圆了棱角,磨平了沧桑,磨去了锐劲。

帝都内部又分内城和外城,外城是帝都百姓的聚居地,宽窄不等的街道纵横交织,将外城分成大大小小的方块,民居散布其间,虽无繁华鼎盛之貌,然帝都所有的市井热闹尽在于此。

内城又由皇城和官街组成,官街字面上似乎单指一条街,实际上却是指皇城外内城内所有的区域,这些区域分割成一条条宽敞幽静的街道,街道两边皆是精心建筑的贵族官员府邸,恰好在皇城四面形成保护的状态。

影帝平靖六年,诸侯澜国、越国旱涝齐发,颗粒无收,饿孚遍野,百姓不堪其苦,纷欲揭竿而起,澜王、越王束手无策,只得上书朝廷,欲求赈灾银粮,遭此时把持朝政的丞相孟美断然拒绝,言澜越二国多年来既无颗粒粮食半钱银两上充国库,如今遭遇天灾人祸,理当自己承担罪责,拿出钱粮放赈,若帝都为澜越二国赈灾,岂非开不良先例?往后赤、西、燕诸国亦仿照前例,长期以往,帝都国库岂不成为诸侯国之储备钱粮仓?天日国威何存?cuxi.org 猪猪小说网

若撇除孟美的私心不谈,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澜国越国仗着地处南方鱼米之乡,富庶丰腴,常年横征暴敛,苛捐杂税多不胜数,他们的私库中粮食多得发霉生虫,串钱的绳子腐朽得一触即碎,在这样的情况下,拿出一部分粮食救济受灾百姓根本没有问题,完全无需向朝廷求助。

因此,他们向朝廷求助,不过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激化朝廷和地方百姓的矛盾,孟美的话毫不客气,并没有想得太远,可是这样的话到了他们手里,就成了锋利的武器,在他们的有心挑唆下,朝廷对待灾民的冷漠态度迅速在南方各国传播开来,长期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终于全面爆发!

此时此刻的百姓,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的对象,他们天真地以为所有的苦难都是朝廷造成的,造反、起义,在越国的边境拉开序幕,无辜得只求一个温饱的愤怒百姓,成为这一出风云际会中的先锋和牺牲品。

朝廷即使已经明了这是一个简单得一眼便能看穿的圈套,即使知道这些百姓已经落入别人的有心利用中,也不能不明确表态。

示弱,便是输却先机,在诸侯王的虎视眈眈中,朝廷连招安这种减轻冲突流血的方式都不能实现——一旦百姓接受招安,朝廷首先要拿出的便是大笔钱粮,直接后果便是导致国库空虚,军队粮饷不继,诸侯国若趁机入侵,天日便毫无还手之力。

朝廷的大军,分成几路,很快开往暴动的各地镇压,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不料三个月未有捷报,前方却传来将军战死的消息,帝都内的气氛,迅速由平静转为紧张,人人自危。

而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天日第一国师的澈涟,几乎忙得分身乏术,几乎夜夜宿在皇城内,被掳掠回来的我,便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国师府中。

虽说是第一世族,然而云氏的族人并没有住在帝都,而是全部落户离帝都数百里之遥的平远城。

平远城地处高原,方圆只及帝都三分之一,以高粱大麦为主要农物,虽不及南方温柔富贵,不及帝都繁华昌盛,然安宁祥和,不失为安家落户的好去处,联想起当日澈涟说他早已将云氏安顿妥当,我心头不禁有些黯然——澈涟将云氏远远地驱逐到政治圈外,做这样的安顿,是已经将自己排除在家族外,做好自己将被朝廷牺牲的准备了吧?

午后的天气极其炎热,浓密的树冠撒下遍地绿荫,透出丝丝凉意,滚烫的石板早被汪汪的清水浸凉,我穿着一件单薄得几乎透明的淡蓝绸衫,敞着丝缎裤脚,躺在树荫下的竹榻上,小丫头敏敏昏昏欲睡地趴在榻尾处,轻微得几乎感觉不到的习习热风从树叶间穿梭而过,带来一阵清淡而贵重的香气。

我睁开朦胧的凤眼,一条身着团龙锦袍的高颀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离我已经不过一丈的距离。

没办法,自从我的武功内力都被澈涟封住以后,连带感觉也似乎迟钝了一些,这要是敌人偷袭,我早被砍成几大块了。

若不是我先中了惑盅,我不会那么容易被澈涟制住,惑盅本来对我没多大影响,澈涟后来在西王宫挟带的香料也对人体无害,关键是那香料中的某一种,结合在我体内尚未完全消失的惑盅,恰好就形成了能制住我的一种新型迷药,唉,果然是丝毫不能松懈,我这个人,遇上的人无一不对我耍诡计,注定跟单纯无缘哪!

不过,把我千辛万苦避开各种耳目从西国带回来,却一句话都来不及告诉我,就被影帝召进皇宫,整整半个月没有出来,只派人出来将我安顿得舒舒服服,而我住在这里吃好的睡好的,比在外面风餐露宿好多了,既然澈涟只愿意供我吃白食而不愿给我解药,那我就安安分分地做个好客人吧。

也许是我心太软了,即使被一次次地算计,在心底的最深处,却依然保留着一丝对他的信任,总觉得,这已经是极限了,他无法再伤害我了……

敞开的领口,露出精致完美的锁骨,是一种无邪的性感,宽大的绸衫裹着我,显得本来就不高的我分外娇小,躺在竹榻上,眯着凤眼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在别人的眼中,简直跟一只慵懒的小猫没什么区别。

“我本以为,你会紧张,或者愤怒,或者害怕,没想到,你比他住在这里时还要自得其乐。”

银丝锦袍的英俊男人,笑着坐在竹榻旁的椅中,交叠着修长白净的十指,笑容比此时的阳光还要灿烂灼热。

挥退了惊醒后局促不安的敏敏,我半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既然无法改变,只好努力适应了。”

我耸肩,看了看男人的脸,蜂蜜色的光洁皮肤,五官英俊深邃,散发着成熟与高贵的魅力,可是无论笑容多么灿烂,依然掩盖不了眼底的那抹忧虑。

我常常觉得传言也太离谱了,这样一个浑身上下充满阳刚魅力性感味道就是没有一丝丝儒雅斯文气质的男人,怎么会是那个众口相传最爱吟诗作画的文弱影帝凤应龙?

依我看,要么是哪里弄错了,要么影帝压根就是在演戏,而且演技超凡脱俗,足以欺骗天下人的眼睛。

“是啊,我早就对澈涟说过,用不着担心你,就你这连乞丐窝都待过的小丫头,难道还怕你认床不成?”

影帝应龙哈哈大笑,神采遽然扬开,让树荫下透露的寸寸阳光也蓦然一黯,完全成了他的衬托。

“是啊是啊,跟你们这些高贵的皇上贵族相比,我只不过是一根微不足道的野草罢了,您是君王,找一根野草的茬,岂不有失您高贵的身份?您还是让你最得力的手下给我解药吧!”

“你都说了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什么是‘最得力的手下’?就是连我这个主子都要礼让三分的,我哪敢去得罪他啊?!”

“切,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这么嬉皮笑脸,也不怕丢了皇帝的威严!”

“唉,小忧儿,自从你断然拒绝我的求亲以后,我在你面前,哪还有一丝威严可言了啊?”

话音一转,他怪怪地上下打量我一遍,“别说我没变,小忧儿好像也没怎么变嘛,瞧这小身板,这胸,这屁股,怎么看怎么跟十岁时一个样儿,这些年忧儿你就不担心以后嫁不出去么?”

这叫什么话?是应该出自堂堂一国帝王口中的吗?简直比街头流氓还流氓!

“要你操什么心?反正又不嫁给你!”

“是啊,可是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担心澈涟后悔啊!”

他搓着小巴,笑得很欠扁。

我眯起凤眼,“你微服来这里见我,顶着被别人发现的风险,就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快的?”

果然是相互信任的君臣,连思考模式都一模一样,什么叫‘澈涟后悔’?在澈涟这样对我以后,还指望我能够回心转意?

“怎么会呢?我还不是怕你一个人闷着了,澈涟太忙,又不能来看你!”

“我记得,你才是皇上吧?要忙也是你忙才对啊!澈涟就是有再大本事,也不过是一臣子,怎么能如此攒越?”

他闻言脸色一变,稍瞬即逝,快得我以为是眼花。

“你对他真的这么不满?其实,他只是太苦……”

我微微皱眉,打断他的话。

“这次他代替你去西国求亲,为了私人原因没有完成任务,你为何还这么信任他?”

这是我不解的地方,澈涟本是成功希望最大的那一个,可是为了将我顺利带走,他提前离开了西国,连夜赶路,求亲的意图甚至都没有向西王表明,白白损失了一次可以联合西国国力的机会,在如今天日内忧重重的情况下,尤其可惜。

应龙微微敛起笑容,目光复杂地望着我。

“我又何尝不知他放弃轩公主而选择你不是最好的主意,可是澈涟那个人,一旦认定了的事,从来就不会改变,比如跟你之间……你还不了解他吗?”

“可你是君,他是臣,你这么放纵他,难道一点都没有怀疑之心么?”

我不信,不信一个帝王能够这样全心地信任一个人,尤其是应龙这样行事极有主见果敢坚毅的皇帝。

“澈涟为了天日的复兴,付出了一切,他的幸福和……,说实话,我倒希望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你!”

应龙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的心微微一动。

“您难道没听说过那句话,‘五百余载,凤女出,江山笑,帝后临,名齐睿凰,霸主逐鹿,四海咸归,天下一统。’如果听说过这句话,哪怕您不信,为了您的江山稳固,您也绝对不会轻易地撮合我和澈涟,您现在的举动,让我十分不解。”

我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哽在我心头很久的问题。

应龙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我微笑的面皮,半晌,摇摇头。

“若能得到你的真心,凭着你的本领和凤家的势力,一统河山的过程会变得顺利得多,但这并不是将你和澈涟的幸福牺牲的原因,我希望你活得像你表现得那样逍遥自由,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表面。”

是吗?我就是我,无所谓责任和使命,只要不放弃自己的幸福就可以了?

那么,我的幸福在哪里呢?

将我迷昏带来帝都的云澈涟,觊觎凤家势力的璃浪,他们能够带给我幸福吗?

不,不够的,澈涟的不放弃,璃浪的真情流露,仅仅这些是不够的。

幸福是可以肯定的。

当年我爹第一次遇见我娘时,那一瞬间心头被重击的感觉,那一瞬间明了对方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另一半的感觉,很清晰,很美好,没有丝毫迟疑。

娘也曾经告诉我,第一次遇到爹时,她仿佛入了魔一般,只觉得为了这个男人能不惜生命付出一切,而如果这个男人也能对她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她会觉得她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人!

如果幸福只是以这个计算的话,无论澈涟,还是璃浪,都是不合格的啊!

如果这不是我要的幸福,我留在这里又能得到什么?

只为了一个解释,只为了一段留恋的往事,只为了一腔掩饰不住的愤懑?

心,总是伤在不知不觉时,痛,总是来得后知后觉。

没有了武功和内力,真的就能困住我?还是,困住我的其实不是毒药,而是我自己痛得麻木的心?

我缓缓叹息,张开右掌,雪白而肌理晶莹的小小手掌,掌心三道弧形流畅的纹路,碎碎的细纹布满掌心,据说这代表着坎坷和艰难,掌心的一点紫,在雪白中绽放若紫丁香,若隐若现,分外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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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外城,位于最繁华的城中心的云凤楼,高朋满座,显然南方的战事胶着并没有影响到平民富户的心情。

二楼的雅座几乎满座,然雅座间的隔音效果极佳,竟使得整个二楼安静得不似酒楼。

二楼靠窗边的雅座,一刻钟前曾进去三个仪容平凡但气质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两人脚步沉重,另一人脚步异常轻捷。

此刻,三楼一处半开的窗间,射出两道冰冷精明的目光,注视着二楼那靠窗的雅座,似乎认出了什么,若有所思。

半晌,那窗子放了下来,房门被打开,踱出一名白衣青年。

他容颜似雪,俊逸儒雅,凤眸半阖,乌芒内敛,似是将一切皆不放在心上,又似是将一切都掌控在手心,透出一种冷淡和自信交织的绝世风采,周身气质清冷疏离,令人只可仰视,不敢近观。

缓缓下楼,看不到脚步移动,更似直接飘了下来,白衣胜雪,面容清冷,辐射出一股强大而冰冷的力量,所过之处,众人皆痴痴迷迷却又噤声不敢开口,楼上楼下一片安静。

直到见他敲响了靠窗雅座的门,身影消失在里头好半晌,众人才仿佛长透一口气般,紧绷的气氛霎时放松了下来,个别初来乍到的外地客人看着众人诡异的反应,好奇地询问隔桌人。

“那是什么人?怎么好像多很怕他?”

“你是外地的吧?怎么连凤主都不认识?咱们不是怕他,是敬畏,敬畏你懂不懂……”

“——啊,凤主?莫非是那个‘凤主’?”

“就是那个‘凤主’,算你小子有点见识……”

“天啊,不是说凤主在澜国么?怎么会在帝都?”

“哼,凭什么凤主就一定要待在小小的澜国,咱堂堂帝都,藏龙卧虎,凤主来这里才不辱没身份——凤主才来三个月,你瞅见没?这云凤楼里,多了多少头戴面纱的黄花闺女,还有那些内城的老爷们,都是奔着凤主来的,连内城那些贵族千金都看不上眼,这些外城的闺女更没希望了——”

外面喧闹的议论声并没能传进雅座里,白衣如雪的凤主悠然地看着为他开门的男人,冷淡的唇畔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欣赏。

打从半个月前开始,他便一直等在这里,好不容易把人等到了,他不急着了解对方,他还要摸摸对方的底,万一对方的目的并不纯粹,岂不让他空忙一场?

开门的男人已经拿下了戴着的斗笠,黑衣飘逸潇洒,一张绝艳堪比绝世美女的面庞毫不遮掩地显露在他的面前,原本魅惑娇娆的气质因为男人的一脸冷肃严谨而摇身一变,透出凌厉迫人的压力,这样的男人,就算再美上十倍,也没有人会错认他是女子。

另外两人,一人面容如水平淡,深眸却和蔼而包容,微笑着看向他,说不尽地从容大气,气势丝毫不输门边的倾国绝色的男子。

一人微笑慵懒,个头不高,半眯的眸涓淡如烟,意外地风情,让他不由得扫了一眼对方的脖颈。

“敢问阁下是?”

那用她的话说‘美得祸国殃民’的男人,正敛眉有礼地询问,态度镇定,仿佛他不是陌生人,而是相识得烂熟的好友。

他敛起心神,微微点头,面容依旧清冷不迫,“凤主兰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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