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花蹲在演武场边上端着一碗添了野菜的面糊,呼哧呼哧吃得满头大汗。她身边蹲着不少女人,全是来于红叶村。这几日又来了不少。
花翥下令恢复红叶村赋税并补缴之前欠下的赋税后村中男子逃了不少,但因花翥一早便令附近军镇守军盯死这个村子,但凡有人逃走,便视作流民,抓回便充军。几次三番,村中无人敢逃。
刘三花吃饱,舒舒服服打了个嗝。
坐着歇息片刻,喝了一碗水,站起继续练武。
邱香香坐在阴凉处,看着她眼中有一丝惧意。不过两日,两人冲突不断。
第一日,不论邱香香如何下军令,刘三花都只听一半。那被听去的一半也不过是面上听了,内心毫不在意。邱香香若以官职压人,刘三花便赤着一条胳膊闹着要与她打一场。
终受不得,邱香香便扯着刘三花娇滴滴哭了一场。
刘三花却提着嗓子道:“姑奶奶也是女人,你身上有的姑奶奶都有,都比你大。况且姑奶奶也不喜磨豆腐。”
一番话惊得路过的女兵惊慌失措,满脸红潮。
邱香香不敢言。
便去蔡岳那处告了一状。
蔡岳怒发冲冠,寻到刘三花,还未来得及开口,刘三花便大声道自己出身贫寒不懂规矩,自罚三碗酒。
末了,痛哭流涕,将蔡岳好生赞美了一番,又道:“宰相大人这般鼎鼎有名的人物,自然不会与小人这种烂人斤斤计较。”
蔡岳一番话哽在喉口,一时竟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第二日,刘三花一早从草原外归来,送了蔡岳一只狼。道:“狼心,好吃,送给您补补身子。”
蔡岳怒火中烧,道刘三花竟敢这般不敬,复令左右将刘三花推出门斩首。
却被朱曦飞拦住。
朱曦飞笑道自己也吃过狼心,在无粮可吃时,狼心狗肺也是极好之物。他说起自己当年初到覃山的那个冬天。一点儿食物都寻不到,几欲到人吃人的地步,幸而来了两只狼,众兄弟奋力将其擒住,吃光下水后又敲骨吸髓,连狼皮都烧光毛得干干净净。
蔡岳听得烦,挥挥手令刘三花快走。
当日刘三花又与邱香香吵闹起来。
邱香香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却也没有骂过。
第三日,阳光极好。演武场上,刘三花见邱香香到了,顺手捞起板斧,孩童折断小草般将巨大的木桩一劈两半。
邱香香微微白了脸。
抹一把嘴,刘三花朝地上啐了一口。
那之后邱香香再也不敢在她面前胡闹,至多寻到太守蔡岳哭了一场,与刘三花争吵时的泼辣从未在蔡岳面前出现过。
今日是第四日。蔡岳找到花翥。责备她弄了刘三花这种出口成脏的女人来军中丢人现眼。
花翥笑吟吟道:“属下也被骂过,无能为力。”
“一个小将军,被下人责骂!你竟这般无能!”
“此非无能。只是为将者若不能扬属下之长又怎能避其短?太守去军中找一个,单打独斗比力气,男人中也无多少能比得过刘三花,太守是文官,不知军中以强者为重。”
“一个女人竟比男人力气大?怕是染了邪祟!”
“世上备受神明眷顾之人不少,三花不过是其中之一。将来定可做女将。”
“你竟还打算让出自己的位置?”
花翥一愣,却又笑了。“属下说了,军中,能者上。”
蔡岳说不过。
邱香香再也不敢生事。
花翥优哉游哉,成日与刘三花呆在一处,分给邱香香的练兵之处紧邻麦雷戏班。
时常在附近看见余永财的身影。余永财身后总带着七八个小厮,成日呆在女犯训练地的不远处嘻嘻哈哈,闲言碎语,下流话不变。女犯也不好惹,日日闹得天翻地覆。
花翥由着他们闹,耗耗女犯的脾性也好。
她更留意刘三花,也发觉刘三花平日以蛮力取胜,更在战术与灵活度上加以指导。
教导别人,自己也可从中学习并有所长进。
“你与邱香香呆了三日,如何看?”激怒邱香香与蔡岳,是花翥的布局,她对这二人着实好奇。
刘三花却皱眉道:“那女子似乎认得几个字,几乎不会骂人,说话做事,吃饭穿衣、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法。除了偶尔在那太守面前撒娇,在属下面前撒泼,与别的男子几乎无任何接触,连目光都不曾相触。偶与男人目光相触,瑟瑟缩缩。在属下看来,此女不过是个未经历风浪的小家碧玉。不像恶人。”
花翥皱眉。
得空时花翥也会筹办宋喜悦的婚事。
宋喜悦的爹娘在大婚前赶至紫炎,花翥本以为他们又会为女儿究竟在何处之事闹腾两三日。宋父却只放下两箱从蓉州带来的嫁妆。将李元春拧去一旁好生难为了几日。
花翥好奇,问宋家人怎会想到带嫁妆。
宋母道:“女儿逃了,我二人令长子寻找。长子中途托人捎回信,道妹妹去意已决,我二人便退了婚,又忧心女儿年纪大了不好嫁,这才千里迢迢带上嫁妆赶来。”
花翥尚未来得及帮着感动几句,便听宋母抹泪道:“不想找了个同样从军的男人。男人从军,不定死得早。”
花翥唇角一抽。
宋母复又欢喜道:“却也好,从军,死得早。可赶着找下一个。毕竟婚律允许寡妇改嫁。”
花翥扶额。
朱曦飞闻言大笑道:“世人皆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想也有不同的。这李元春还真不讨丈人欢喜。”
七月十四。
宋喜悦出嫁前一日。
万事俱备,宋母却慌慌张张寻到花翥道宋喜悦又不见了踪影,难道又逃了?
众人闻讯慌乱,满城寻找,最终却是花翥跟随哨兵提供的消息在距离紫炎十余里之地寻到了她。宋喜悦想要去当年邢丰战死的战场。
鲁大山在那处为护她周全失了性命。
碧草微微,空中飞过鹰影。
席地而坐,宋喜悦托腮望着茫茫前路,面上似喜非喜。低声喃喃,像说与花翥听,又想说给自己听:“喜悦想去拜祭大狗狗,告诉他,喜悦要嫁人了。走了一半忽然记起那日除了邢丰将军别的将士都是一道掩埋,做了个万人坑。去找,也寻不到啊。”挤出笑,那笑容却又须臾而逝。忽又问花翥,自己是否对婚事之事是否操之过急。
花翥不知。
想想,道:“那日师父将我许给司马元璋。”得知消息,她愤怒、苦恼、甚至生出一丝卑微,似若前路漫漫,伸手不见五指。
“与地位、财力无关。”东方煜为她要来八抬大轿的正室风范,要来金银珠宝,也许诺给她珠宝锦缎,定不让她在那宅院被欺负。她是东方煜的徒儿,还有司马元璋的真情傍身,那宅院谁真有胆子敢欺负她?
“故,那日本将便懂了。令我苦的不是财产,地位。是失了自由,司马元璋根本不知我要何物。他永远只会说,他觉得我需要何物。后来逃出汀丘,前路未卜,反而轻松自在。”
“……谢将军。回去吧。”
七月十五。
宋喜悦出嫁。
白天,蔡岳严令铺张浪费,朱曦飞却不顾其阻拦,令紫炎关处处张灯结彩,喜气穿过大街小巷,鞭炮声阵阵。
夜间在演武场摆宴,桌上三荤三素一汤。点起篝火,烤羊的香味吸引来野狗在附近打转。月悬在空中,厚厚的云遮住月光,月光却又努力透露锋芒。
已行礼,蔡岳几次三番道要重礼法。可被先送入洞房的宋喜悦却道凭什么她得在洞房干等着,李元春就可在外面大酒大肉?
面上遮了一层红纱,宋喜悦就扯着珑儿混在女兵中大吃大喝,嬉笑吵闹。
“没有规矩!”蔡岳大声道。
他左侧坐着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右侧坐着邱香香。邱香香侧身,道自己永不会做出此等不合礼法之事,边说,边朝一旁挪了挪位置,与蔡岳泾渭分明。
博得蔡岳阵阵称赞。
花翥只当自己耳不聪,目不明。
酒敬过,新郎新娘先行。
不识趣的跑去闹洞房,识趣的依旧聚在一处吃吃喝喝。
月色穿过乌云,花翥道月色正好:“请太守大人赋诗一首。”
蔡岳乐呵呵,皱眉许久,终写成一首。
诗云:月如圆盘亮,照亮美人颜,一看赛月光,二看胜珠宝。
众将士道,好诗,好诗!
通俗易懂便是好诗!
邱香香又娇娇怯怯扯着花翥请她赋诗一首。花翥不擅长,冲夏闲影使了个眼色。
夏闲影自不怯,眼珠一转,落笔成诗。道:“小女子不才,代替小将军赋诗一首回应太守大人。祝大人万事安康。”
诗云:飞落三千皎玉色,沃野万里望不明。寒山镀银书染尘,空留一心思丽人。
蔡岳捻须,道着实是好诗。
花翥皱眉,月夜如何见银河?既有明月又何来“望不明”?明白诗意后,奋力忍笑。
玉蝉在一旁,也不禁莞尔。
今夜,麦雷戏班大出风头。
玉蝉水袖轻舞,唱腔软软糯糯,神态楚楚动人,一个回眸便引得士兵浪声阵阵。朱曦飞也懒得管,笑道人皆如此。“若猪妹妹站在台上唱小曲,猪哥哥也定在台下盯着你不放。”
贺紫羽闻言,气鼓鼓拿着羊腿坐在花翥与朱曦飞之中。狠狠咬一口。
听了一阵,夏闲影又叹息道玉蝉唱得极好,她却依旧觉得戏本子不够好。
“总觉,还欠缺些东西。”
“倒也不急,终究有一日能想明白。”见刘三花始终呆在戏班子附近,朱曦飞也未喝醉,花翥不忧心玉蝉,得了空,邀夏闲影一道爬山。
紫骨山上流水声潺潺。
缓缓走上城墙,花翥悠悠与夏闲影说起哪个抛弃自己而今也被自己抛弃的家乡。
“家乡的河畔到了夏天便会有有许多萤火虫。当年曾与好友深夜翻墙去河畔看过一次。很美,若星辰落下九天。”
“好友?男人?”
“家中教书先生的独子。”
两人沿路上了东面城墙,此处与紫骨山山体相连,山壁陡峭,平日士兵靠着木梯爬上爬下,花翥先行,将夏闲影拉了上去。爬上峭壁便见一条小路,灯笼光照亮前路。顺小路而行寻到一视野开阔处。
在此远望,便可将整个紫炎城收入眼底,城中灯火若繁星盛开。
南望,演武场上喧闹不已,即便离这般远也可隐约可听见玉蝉唱曲的声音。
那照亮黑夜的一盏盏灯,像在盛夏河畔亮开的一只只萤火虫。
竹篮中装着一小壶酒,一点儿小菜。
深夜,此处无人。花翥带了兵器,常年征战比一般人灵敏,自不怕有人暗中偷袭。
“闲影如何想?”花翥今夜请蔡岳赋诗便是为一探虚实。
“皇帝那性子,如何能容忍朝中有此等酒囊饭袋!此人若不是太会装!便是假的!”
“花翥曾托师兄查过此事。官印、官服、文牒、委任令都是真的。此人形貌与文牒上相同。他也并未易容。”
“可否是”夏闲影在花翥耳边道:“太守在来北地的路途中被人换了?”
花翥从雁渡归来那日便听闻司马枭进京之事,不久太守便到了。时间短暂,除非任命太守的消息传出后几日太守便出发,否则根本到不了紫炎!
“闲影懂了。官道只有一条,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故,这群人走的甚至不是官道!若走官道,半路就能遇见,司马老将军根本用不着去天靖城。可也不能因此便说此人是假的。或许他们得了陈中友密令?”
花翥浅浅品了一口酒。
就是如此。
蔡岳,此人极狡猾,用胡来掩藏暗潮汹涌。他在此闹得天翻地覆,不会只是令她出错这般简单。
或许此人是假太守,可眠舟的眼力绝不会出错。官印、官服、文牒、委任令皆是真的!随意杀了此人便失了幕后伪造团伙的讯息。不可杀!
若是真的更不能杀!
若将突然出现的此人与苏尔依寄给她的那封空白信结合考虑,此人出现的目的若与花翥想的相同若那般,更不能杀!为了大局决不可打草惊蛇!
花翥头一遭被人逼得这般左右为难。似乎任何一种做法都不可。
“忍。”夏闲影笑道。“翥小将军不是说了,为了大局,忍。”
花翥轻声叹息。
而今,只能忍。
一壶冷酒,喝得见了底。
回到演武场,洞房已闹过。菜色少,吃得干干净净,连盘底的油都被士兵用添了野菜的馒头擦得干干净净。狗在桌下穿梭,寻不到食物,饿得嗷嗷叫。朱曦飞独自坐在桌旁喝酒,见花翥与夏闲影回来便邀两人坐下,笑道那太守大人亲自送那位香香姑娘归去,送去门口便止。还真是秋毫无犯。
“朱大哥想说何事?”
“猪哥哥也欲送猪妹妹回家。”
花翥挥挥手中的刀。抿唇一笑。
夏闲影就势抱紧花翥的胳膊,身子微弯,头搁在她肩头,娇滴滴道:“将军大人,奴家累了。快送奴家归去吧……奴家只想与翥小将军彻夜畅谈……”
花翥未笑,朱曦飞却乐出声。
一夜无事,隐约听见一两声孩童放鞭炮的声音。
次日清晨,花翥还未醒,便听贺紫羽疯狂拍门。
“姐姐!出大事了!玉蝉姐姐……杀人了!她杀了好多人!”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章
1、夏闲影那首诗歌的意思。
前两句,你来了,月亮再亮,银河再美都没用,到处都是黑的。
蔡岳的“岳”是山嘛,“寒山”也是山。“寒山镀银”:你看起来贼好看,但是是月光的功劳。“书染尘”,你书都没读过,因为你只会泡妞……
2、本章昨天基本写好了,但有点儿纠结。纠结这算不算在水字数,如果是水字数,那肯定得全删啊……结果纠结很久,觉得这一话内容算不得太重要,但好像也不能不写……不然会少一些东西。所以还是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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