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苏尔依立刻被小太监带去见兄长格穆尔。兄妹相见,花翥不便打扰。
牟齐儿在城门外帮花翥重新整理了发髻。
谷羽见花翥先前争抢金镯时虽百般小心,裙角却已沾染泥垢、皱皱巴巴便打来水欲帮花翥洗洗裙角。
牟齐儿阻拦:“丝绸不可泡水,会掉色也会变形。”
谷羽好奇道:“难道富贵人家穿脏了丝绸衣裳便丢?”
用纱绢沾了水,用力拧干,牟齐儿这才小心擦拭掉花翥裙角的泥垢,擦干净后小心扯平,苦道无法熨平整,幸而只有一小块位置。
谷羽虽说衣食无忧,却也只是出身小门小户,闻言惊道:“这般漂亮的丝绸衣衫也就穿一两次,难怪世上都想当有钱人,高官厚禄,功成名就。”
“陛下崇尚节俭。于国于民有利,可丝绸娇贵难以护理,朝臣们又大都穿着精贵,还是在入宫的地方备下熨衣的平石才是。”
“齐儿你过去过得着实富贵啊!”
花翥听着两人的对话,抿唇轻笑。
要赏月,也不知会耽搁到何时,花翥便让牟齐儿与谷羽先带女兵回军营。她本打算让牟齐儿她们将阮飘飘的金镯子顺路带回,她们却道此物过于贵重带回军营太过危险。花翥便顺手将戴在手腕上的镯子推上手臂,藏在广袖中。
“今日夜宴,翥小将军穿得富贵点儿也给我们争一口气。”牟齐儿道。
林安默与花翥一路进宫。他换了一件纯白色的长衫,衣衫摆绣了一圈细莲花纹。
一路都有小宫女藏在暗处红着脸偷偷望她,林安默却目不斜视,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宫中的女子都算是皇帝的女人,他再喜欢窃玉偷香也不敢在宫中胡来。
也有小宫女目光跟着花翥走,嘀嘀咕咕道这便是那日骑马杀入皇城保护章容家女眷的小女将军。
“她怎么从未来宫中侍寝?”
“陛下也不曾出宫。”
“自古新人换旧人,定是失了宠。”
“可她真的很美啊。与林将军站在一处真是男才女貌。”
林安默终于忍俊不禁:“林某又不是朱兄,她们难道看不出林某对翥姑娘这块硬骨头毫无兴致?听见此种话翥姑娘不生气?”
“宫人这么多,我呵斥了其中一个、两个,难道还能堵住所有宫人的口?我若连宫人的话都管岂不将自己视为宫中的女主人?”
“真不知翥姑娘是泰然还是幼稚。”
“难道要杀一儆百?我又不是宫中妃子,有何资格管宫人?”
“此话也有几番道理。”
花翥却也感受从几个小宫女的目光中感受到几分敬意。
两人转过路口,一个看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宫女见只有花翥与林安默,红着脸跑来塞给花翥一个纸包,那小宫女面上一红,垫脚在花翥面上用力亲了一口。“姐姐,那日多谢,妹、妹妹心悦你。”
破城那日花翥不止帮了章家女眷,还从一些不服控制的军士手中救了一些小宫女,那些女孩还记得她。
摸摸脸颊,花翥嘟噜道:“幸好苏儿不在。”
“翥姑娘不如改个名字,叫做遇苏怂?”
“进之,闭嘴。”打开纸包,原是一包花瓣。花翥小心收入袖中。
夜宴在朝阳宫,百官上朝也在此。
说是皇宫,不过是杨家的宅院。说是上朝的大殿朝阳宫,却不过是当初家中的正屋。
章容称帝后占了杨家的宅院,又耗费大量钱财扩建皇宫,可他称帝不过一年有余,前后也新建了十八间屋。章家覆灭后杨佑慈便停了修建进度,已建好的简单整理后便使用,尚未建好的便废置,取了房梁桌椅替换天靖城损坏的房屋。
曾有官员上奏道扩建皇宫,杨佑慈却说耗费民力,房子能住便行。故而这所谓的阳啟的皇宫大小房屋不过一百九十二间,宫中皇帝,太监、嬷嬷、嫔妃、宫女、厨子等相加也不过两百二十三人。
时间尚早,朝臣却已到了不少。
文武官员泾渭分明。文官官服暗红,武官靛蓝,其中穿官服的人不多。失了明荣与紫炎又经历饥荒买粮与反章之战,杨恩业当年积攒在府库中的财物已耗费大半,而今虽不至空虚,用钱的地方也多,故朝中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穿着棉布制造的官服。
穿着绫罗绸缎的官位反而不如穿棉布的尊贵。
东方煜身为国师、穿着文官的暗红色官服与司马元璋笑谈,温煦有礼。
唐道立在东方煜身后,一脸谦卑。
贺紫羽早被小太监带去见杨佑慈。
花翥穿着木槿紫的华服拜见东方煜,她今日的装扮很合东方煜的心意。
司马元璋听见她的声音,面上便冷了几分。仔细看了花翥的相貌,神情又缓了几分。拱手唤小师妹。
东方煜是国师,司马元璋是皇亲国戚,自然接连不断有官员前来恭维。
花翥她官位低微平日用不着上朝,也就在被封为校尉时来朝中露了一面,今日时机正好,东方煜便引她认识朝臣,朝臣对她恭敬有礼,言语间抬举,将面上功夫做到极致。
朱曦飞也到了,他乐呵呵笑着,却身穿靛蓝色官服。
蓉县林家与汀丘司马家在朝中颇受关注,可林安默与司马元璋都得不到的官服。照理说朱曦飞也不应得到。
一问,太尉钟平将自己的官服让给了朱曦飞。
朝政初立,杨佑慈不愿在繁文缛节上花心思,官服只有文武官员的区别,从一品到四品,样式全然相同。
“太尉太人着实礼贤下士!”朱曦飞说起钟平,乐呵呵的。
“朱兄前后在军中八年,在打仗上本事一等一,心灵却依旧纯白干净如无知小儿啊。”林安默掩口道。
闲谈间太尉钟平也到了。
身为最出名的墙头草,钟平乘坐一帐幔补了又补的轿子进宫。下轿时众人大惊,今日夜宴,钟平竟穿着一身缝缝又补补、洗得发白,却又干干净净的常服,捻须眯着细眼接受朱曦飞的敬意,笑言自己身为太尉理应体恤下士,自然该将新制的官服给了朱曦飞。
钟俊杰紧随钟平身后,穿的却是绣满花团的品绿色锦服,腰上挂着玉带,手握画着春江花雨的纸扇。一副纨绔公子派头。目光落在花翥身上钟俊杰怔了片刻,转向林安默时却倒吸了一口气,摇着扇子,清着嗓子笑吟吟靠近林安默行礼并攀谈。
林安默随意糊弄,凑合对付,眉间眼梢是漫不经心的懒洋洋。
几次三番搭话不成,钟俊杰这才转脸向花翥,恭恭敬敬道:“原是花校尉。花校尉不过一个从四品官,竟能得到参加皇宫宴会的机会。”
花翥美目带笑,恭恭敬敬躬身行礼道:“自然不如钟少爷有本事,不过太尉家公子,无官无爵,也能来宫中参加宴会。”
林安默笑道:“幸而众人都知晓你二人一个是国师的养女,一个是太尉的独子。不然恐怕会误会你二人皆与贵人,有关。”语罢,眉梢扬得恣意。
钟俊杰几次三番受挫,只苦着脸行礼离去。
戌时,夜宴。
百官依次进宫。
夜宴设在朝阳宫举行。
为了节省,整个大殿中不过点了八盏灯,处处昏暗。
“陛下到”杨佑慈的随身太监海惜福长声道。
杨佑慈缓步朝阳宫,他身为皇帝,发冠、衣衫都是当年做杨大公子时的旧物。
尚未封后,皇后司马锦心不便露面,陈中友家的女儿身为皇贵妃紧随杨佑慈身后,穿的却也是家中的旧衣。
贺紫羽与皇贵妃坐在一处。贺紫羽脖子上挂着那块“杨”字玉牌。
章容的女儿章叶雨也露了面,坐的位置更靠后,衣衫也更陈旧。手中牵着一个紧张不安的小女孩,那女孩与贺紫羽差不多年纪。是曾被章容封为梦珠公主的章叶媃,她绸衫的领口,袖口都已磨得破破烂烂。
格穆尔与苏尔依也来了。格穆尔是贵客,位置距离杨佑慈很近。兄妹两人眼睛红肿,格穆尔不懂中原话,钟于行坐他与杨佑慈之间低声翻译。钟于行比之前还要黑瘦,精神却极好,冲花翥一个劲使眼色。
文武百官也依照官位与亲疏列次而坐。
东方煜身为国师坐在帝位下方。花翥坐在他后方右侧,左侧是唐道。东方煜正对面是陈中友,陈中友独自一人。
东方煜之下坐的是太尉钟平,钟平对面是皇亲国戚的司马家的代表司马元璋。
林安默与朱曦飞坐在一处。
百官入席,开宴上菜,四菜一汤,一荤三素。一小壶酒。
说是宫宴,吃得却远不如花翥家日常三餐。臣子们见桌上这般寒酸,又见皇帝、皇贵妃穿着朴素,那些穿着绫罗敷衍的王孙公子坐在殿中,浑身不自在,手握筷子,吃得战战兢兢。
杨佑慈小口吃着,慢条斯理。
花翥懂了,杨佑慈今日宴请群臣是以身作则、强调节俭。
她瞄了眼自己皱巴巴的裙角,又想到被提前推去手腕的金镯子,松了一口气。
朝中官员面各有异。
杨佑慈说起中秋之夜,说起团圆,说起当年之事,眼睛红了几分。朝中文武纷纷抹泪。
花翥一时也有兔死狐悲之感,红了眼眶。
杨佑慈却又很快露出笑言。“中秋佳节,不该说此事。”
举杯,邀群臣共饮。
夜宴继续。
百官说起阳啟的将来,满心欢喜。
唯有钟平吃了一口小菜,忽然哽咽。竟是起身对杨佑慈三跪九叩,抬头,老泪纵横。转身走向儿子,重重一耳光扇在钟俊杰面上!
百官大惊。
花翥端酒浅抿,心底冷冷一笑。
钟平已扯着钟俊杰跪在杨佑慈面前,钟俊杰嚎哭,钟平抽泣道多谢陛下,今日这一餐让他醍醐灌顶,深有所感,意识到自己平日教子无方,还望陛下责备。
钟俊杰双膝跪地,平趴着身子,哭道自己这一餐自己仿若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身为高官之子只在乎吃喝玩乐,不懂为陛下分忧,着实有罪,还望陛下宽恕爹爹,由他一人承担所有罪责。
父子两人在朝堂上感天动地。
朱曦飞红着眼,也抽泣了两声。林安默端酒,笑意微浅。
花翥也垂首故作感动,抬眼睨了那嚎哭的父子。
将冷笑圧入心底。
此事自是钟平带儿子演的一处好戏。钟平作为墙头草很会揣度皇帝的心意。
可为君者都不喜太过聪明的臣子。故钟俊杰反其道而行之,满身富贵,一副在爹爹溺爱下成长的纨绔子弟模样。
今夜之筵,杨佑慈以身作则宣告节俭。
钟家父子与其一早便节俭,不如伪装被皇帝感动改过自新,在皇帝面前博一个好印象。
此为险棋,支招的是东方煜。钟俊杰那日在云袖坊大闹便是为了这一计。
花翥小口吃菜,心里一声冷笑。
别的朝臣见落了后,纷纷抹泪,道自己今日受到感召,日后时刻节俭。纷纷上奏道阳啟各处形势大好,不如趁机扩张。
朝臣一时议论纷纷。
格穆尔听不懂,歪着头听钟于行翻译。
花翥从朝臣的话语中拼凑北面的局势。
就在杨佑慈报仇称帝的这段时间草原各部族也陷入连番的混战,大部族兼并小部族。反倒是被青心驱赶至乌伦盖拉的阿古玛部族苟延残喘,在夹缝中求得了一丝生机。
而今控制草原的便是在汀丘城外扎营,与花翥有一面之缘的蛮族大将格古拉。
他们部落名为拉格,图腾是野牛旗。
东方煜曾用计让格古拉与占据明荣城的兄长相争以搅乱蛮族内部。不曾想格古拉不仅顺利逃出弟弟布下的重重陷阱,还避开明荣城与紫炎关径直回草原吞并小部落,而今已在草原有所成,反而架空了占据明荣城与紫炎关的父亲与弟弟。
花翥对那位大将记忆不清,却对他儿子阿特图记忆颇深。当初在城外的大帐中时阿特图对苏尔依各种献媚,任谁都看得出他一颗心都挂在苏尔依身上。当时花翥脑中满是东方煜的计谋顾不得他,而今回忆起此事却心中莫名起火。
她瞄了眼苏尔依。苏尔依微微佝偻着身子,不像过去那般骄傲,眼睛红了几分。
花翥有些不安。
“西蛮已稳,北蛮威胁最大的拉格部族内部分裂”一个官员高扬眉峰,忽然朗声道:“陛下何不趁势收回紫炎与明荣?”
周围官员纷纷进言。
杨佑慈却略微欠身,与钟于行说了一句话,钟于行侧脸翻译给格穆尔。
官员们絮絮道应早些收复北边。
唯有钟平捻须道而今国库空虚,应以安定民生为重。
内不安,无以抵外乱。
闻言,一个面生的将军厉声道:“可若失了北方,岂不是唇亡齿寒?”
东方煜低声告诉花翥这位是陈越将军,平日镇守西边。为恭贺杨佑慈登基才来天靖城。
钟平听闻陈越之言呵呵捻须,道:“此言差矣。司马家族老将军满门灼灼之才,集全族之力镇守北方,北方岂会有失?与其对战,不如挑动蛮族内部争斗。让他们自相残杀。”
瞄了眼,见杨佑慈微微侧头似乎在听,钟平便将声音高了一点儿,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帮格穆尔王子回草原。”
陈越大笑道:“阿古玛那种小部族难道还能报恩并充作我等夺回明荣、紫炎的内应?”
钟平依旧笑呵呵:“我阳啟泱泱大国,帮阿古玛部族不过是举手之劳。何来报恩之说!”
“太尉大人还真是心怀天下。”
“将军大人,天下之事是陛下之事。”
钟平不仅是墙头草,还是一只老狐狸。
花翥抿了一口酒,从话语与生态中斟酌朝中官员的派系。
杨佑慈听着官员的说笑,搁下筷子,抬眸,唇角笑意温柔,眼底却冷若寒潭。“爱卿们都很有想法。”
大殿中人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海惜福尖声尖气,小太监们将新菜送上桌。
太监送来掺杂了野菜与小米的米饭,也为每一桌端来一盘蒸鱼。杨佑慈笑道这鱼是天靖城外青葵湖的渔民今晨送来的鱼。
青葵湖上有一座小岛,本被顺口称作青葵岛,后改名为鹿夔岛。丁戜的戮夜阁便建在鹿夔岛上。这鱼其实是戮夜阁的人送来的。
杨佑慈夹起一小筷鱼,放在小碟中,吃得小心。
苏尔依与格穆尔却不动面前的鱼,花翥曾听苏尔依说北蛮葬礼分为水葬、天葬、狼葬,水葬喂鱼,天葬喂鹫,狼葬喂狼。不像中原人讲究入土为安。
故而鱼、鹫、狼三物在蛮族眼中既恐怖,又神圣。
杨佑慈面有怒色:“何不提早告知朕此事。”
花翥寻思钟于行精通蛮族风俗,怎么会不知水葬之事?抬眼,那格穆尔已夹起一大块鱼塞入口中,囫囵几口吐出裹着鱼肉的刺,一口饮下杯中酒。
褚鸿影突然前来,收走了格穆尔面前的鱼,换上了一盘烤得焦黄的羊肉。
文武百官纷纷垂首,不敢多言。
杨佑慈要结盟,也要格穆尔宣布效忠。
吃鱼便是结盟。
杨佑慈不言,格穆尔不语,旁人自然不敢开口说话。
花翥微微垂头,小口吃着,终于明白了杨佑慈的用意。原来他要做的不是让阿古玛部族从乌伦盖拉回到草原,而是要帮助阿古玛部族在草原崛起。
那盘鱼便是结盟的信物。
宫中用饭,赏月?
这一餐饭还真是难以下咽。
“陛下思虑极好。”陈越再度开口。“太尉大人不是说没有军费?”
钟平呵呵笑,拱手对杨佑慈说今日有一件乐事。他说的便是阮飘飘在街上与抛撒铜钱与金镯子之事。说着,指着花翥对杨佑慈道:“那金镯子应该正套在花校尉的手腕上呢。”
一口鱼哽在花翥喉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在朝堂众人的目光的扫射下,花翥心底一声长叹道:飘飘,你与林安默这一闹还真是害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好辛苦……我以为夜宴之事一章能写完的……结果发现自己想多了……很想开那本搞笑轻松风的耽美或是开“锦花王朝”最后那本女尊,以便让写这本书时我被折磨的脑细胞有个松懈下的机会……
本章写的都是有用的哈……用野牛旗的那个格古拉就是素心里面的蛮族首领哈。感谢在2021010323:52:042021010523:3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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