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丰站立不动。冷眼望着那传令兵。他常年行伍,不怒自威,那传令兵退了两步,复拱手道:“司马老将军请邢老将军进汀丘城赴宴。城中已备好酒菜,还望老将军赏脸。”
见邢丰冷脸,花翥赶紧笑道老将军还未整理衣衫,不如
“参将,越矩了。”
花翥无奈,只能退下。
邢丰复又对传令兵道:“老夫有请司马老将军出来谈。军中事,军帐中谈,老夫略备薄酒,再做几道小菜,便可与司马老将军秉烛夜谈。”
“可司马老将军已备下酒菜”
邢丰捻须长笑:“难道喝着酒、吃着小菜便可商讨出破敌之法?老夫在此已整一日,大军也已修整妥当。还请司马老将军前来商讨军务要紧。”
传令兵只得走了。
花翥见邢丰面色愉悦,见那传令兵走时面有愠怒,开口道:“将军。不过一餐饭。既然司马枭老将军有意”
“邢某征战沙场,功勋无数。靠的可不是在朝廷中阿谀奉承、广结善缘。唯有进攻二字。”
“花翥深信老将军之能,可花翥觉得朝中有几个好友、军中部分阵营一心征北,行事总要容易些。”
邢丰自不会听她的劝。
先前在花翥麾下做都尉,邢丰归来后便成了参将的李元春对花翥的这番话嗤之以鼻,笑言阳啟新建后邢老将军便不归顺杨佑慈,又如何?还不是依靠本事成了征北军主将?
“李参将似乎忘了花翥在此事中的多方斡旋。”
“将军若不是有这一身本事,花参将再如何斡旋,也是无用。”
知晓争也无用,花翥便回自己的营帐。
云更红。
营帐中已点起了火,锅中煮着加了野菜的粥。女兵们围坐在火边,等她。众人皆不提今日被处斩的三人。
花翥与女兵坐在一处,喝茶,议事。
她不是头一次告知她们自己的想法,却是头一次指着北面道。“而今,只剩一步。”
若能顺利征伐下北方,那
“众人皆言女子苦,众姐妹中不乏被摸了一把便被骂荡.妇,因男人犯错便被赶出家门者。女子不可读书,不可出门,不可被外男看,不可改嫁……一道枷锁,又一道枷锁。花翥一度也曾以为此事便是正当,可后来”
她顿了顿,说起第一山庄。
都是女子,为何那处的女子可获得恣意而自由?到底因女子可像男子般冲锋陷阵,故才可在山庄事务中获得发言权。甚至可被推举出来选庄主。
天靖城中皇权,男权极盛。茵蕤的慈悲堂举步维艰。
花翥这才想占据一块土地,重构秩序。
“故而,必须胜。”
“胜了,奴家们不是老了便是死了吧?”一人道。
低落的气氛蔓延开。
花翥想想,点头。
从她当年跟随东方煜从永安城离开那日起,她便已做好了时刻丧生的准备。
而今每活一日,都若得了珍宝。
有些路,分明知晓九死一生,为何还要做?
“那日我在茵蕤那处过夜。茵蕤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年纪很小,不知世上这般不公。可若能建立那样一处自由之地,让那孩子在那处长大,她便不会像世上大多女子那般认为被外男摸了手便得提刀断手,便不会因为失贞而自甘堕落或是自寻死路,便不会认为寡妇再嫁是无耻,不认为女子不可读书、不可当官。”
故而,她选了此路,的确是为了荣耀,因为只有荣耀才能支撑她用生命与血肉夺一个未来。
“若能做到,那未来中或许无我,或许也无你们。我等不定还活不到那个时候。但众位姐姐妹妹总有人会活下来。届时有人登高位,有人觅良人,有人流芳百世,有人逍遥自在。若是嫁了,会生儿子,也会生女儿。那些新生的女娃娃,便不会经历我们所经历的那些苦。故而只可胜。”
谁又说,先辈的血,流得不值?
那处是希望啊!
女兵们皆安静下来。
终于有一人道:“你如何知道一定会胜?”
“邢老将军带队,司马家一道前行。”两军相加共有六万人,几率不大,但有胜机。
那人又道:“听说,厉风北单军队有有二十余万。阳啟全境才……二十四万。”
花翥点头,却又摇头。
她离开永安城的时候厉风北尚不过太监的养子,手中便有近二十万军队。之前也曾听人说军队数目已达五十万。但花翥认为这个数目太少了。
北唐未灭前,人口集中在皇京及最富饶的地区,那些地方而今皆为厉风北所控。
据朝臣估算,而今厉风北治下总人口超过千万。
若不是当年几大宦官争权夺势四处培养势力,最是富饶之处最是人人争夺,厉风北早已南下灭了阳啟、靖国、商国、夏国,还有那一干等被东方煜称作“尚不配被记下”的更小的国。
朝臣也曾经估算,阳啟若是能顺利收复明荣、紫炎,若是能顺利攻打下南面的商国,人口应有近百万。
不过百万,若与厉风北直面交锋,似若以卵击石。
但谁说兵强马壮者就一定能获胜呢?
“既如此,翥小将军为何当初不愿跟随厉风北?”
花翥略微思考,道:“厉风北在朝中道希望国家人口增加。许多地方便颁布了女子十二不嫁,男子十三不娶,其父母有罪的法令。唯有陛下才会颁布女子不到十五不可出嫁且允许寡妇改嫁的法令。”
杨佑慈才是最适合的。
众人聊了许久,牟齐儿拿来三根蜡烛点燃,算是祭奠今日被斩的姐妹。
而后告知众人,军令如山,不可徇私。
忽然有了喧哗声。
深夜,司马家的人到了。
司马枭作为副将军深夜前来,上回见面他嚣张跋扈,此番北地有了第一山庄,他只能略微收敛锋芒。诚心与邢丰商量征北之事。倒也是个可曲可伸之人。
司马元璋紧随其后,素来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如何受得大权旁落之耻?由始至终满脸怒意。庶子司马元秋无资格来此。
邢丰笑眯眯带着花翥、朱曦飞前来迎接。
司马枭拱手笑言既然邢老将军不肯赏脸,便只能自己走一趟。
邢丰正色道:“既要征北,自当一切以征北为先。司马将军终于懂了。请。”
花翥制止不得,立在邢丰身后。
多少有几分紧张。
司马元璋先怒了:“你这老头”
司马枭微眯起眼,嘴角用力向上提,态度温和。“住口!”
咬紧牙关,司马元璋眼中怒意未消。
司马枭拱手道司马元璋一个黄毛小儿平日说话做事便没有分寸,还望邢老将军不要愤怒。
邢丰只点头。
众人步行去主帐。帐中悬挂着北境巨幅地图。地图前点着两盏青铜灯,大帐中央点着火盆,照得地图清清楚楚。
这一路前来花翥但凡有机会便坐在地图前仔细看,早已将地图上的所有沟壑记得一清二楚。地图上的沟壑与亲自走过的每一处在脑海中重叠。
司马枭与邢丰谋划。
邢丰喜进攻,尤爱强攻速攻,他决意让五万兵进逼明荣城外,攀墙渡河,用半月时间强行攻城。
司马枭更喜围城。道不可将全部军力压在同一处。应该往北派出部分兵力,以防紫炎的蛮族南下。围城,消耗蛮族有生力量,令其彻底崩溃。
邢丰也眯眼道:“若是能在十五日破城,即便紫炎的蛮族南下又如何?岂不正好对其迎头痛击!歼灭有生力量,届时便可轻而易举打下紫炎关!”
司马枭面露犹疑。
司马元璋怒道:“邢老将军岂不将此事想得太过容易?半月围城!收复明荣?老将军可知当年蛮族十万大军围困了明荣城几月?围攻汀丘的蛮族也上万!我们不过五六万人!”
邢丰面带笑意,道:“不管是当初的麒州还是现在的阳啟,皆小国寡民。兵少,便更依赖强攻速攻,作战之间越长,对阳啟越不利。”
“此事用兵者皆知晓。可若顺利攻下明荣,老将军又欲如何攻打紫炎?紫炎南面是缓坡,看似容易攻打却也可在坡上布置骑兵。北面是蛮族的领地!若我等逼得急了,紫炎的蛮族大开城门,北面蛮族倾巢而出!我等岂不全军覆没?”
司马元璋侧眸望了眼花翥。忽然提高声音:“难道还要那扒灰爬墙的拉格部族的新妇来承担制止蛮族南下之重任!”
花翥大怒。
朱曦飞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捏。
痛。
花翥冷静下来,贝齿在唇内咬了一口,血味在口中弥漫开。
极度的痛楚。
忍。
花翥朝司马元璋挤出冷笑。
客套一下,全当自己不懂他口中之言。
只将他今日之话记在心中。
她一笑,司马元璋便慌了神,耳根一红。
花翥更添一丝心烦。
心口哽着一口气,恶心不已。她对征伐紫炎本有自己的想法,也早已令南宫烁做好了准备。但听司马元璋这般口不择言,又见他盯着自己不放,索性将即将出口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待攻下明荣后再将此计告诉邢丰。
面对司马元璋的质问,邢丰依旧心平气和,胸有成竹道占据明荣紫炎的蛮族与雁渡山下的拉格部族本不是一伙人。
蛮族看似强大,实则相互倾轧。待蛮族大军集体南下时,选中其中一只全力攻打,别的蛮族不会想到救援,只会想着趁火打劫,这便可顺利离间蛮族。
司马枭沉思片刻,道:“而今蛮族部族间征伐不已,大部族吞并小部族,已不是邢将军当年驻扎北地时遇见的蛮族。”
“那便用尽全力,将他们一举歼灭。”
终简单定下进攻方式,一切皆如邢丰所言。
送走皱眉沉思的司马枭与怒气冲冲的司马元璋,花翥问起朱曦飞对此事的看法。
“老将军说得没错,阳啟小国寡民。只能速战速决。”
“北境蛮族呢?朱兄如何看?”
朱曦飞皱眉。“再吵得厉害,终究是亲兄弟,难道还未为了敌人欺负兄弟不成?老将军对此过于乐观。”他拉过花翥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
花翥一愣,她与他竟是想到一处去了。
“朱兄不告诉老将军?”
“先攻下明荣。”
也与花翥想得相同。
夜深,月周围,隐约可见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在向北里面很重要的哈感谢在2021032023:55:152021032101:1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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