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转入僵局。
邢丰的死重创征北军的士气,明荣、紫炎两城的蛮族却意气风发,更是从紫炎关外调集四万大军进驻紫炎、明荣。
司马枭在战术上比邢丰保守,相较进攻,他本更愿选择防守,邢丰定下的速战速决的计划已然没了用武之地。
国土朝北推进。
距离明荣不过百里,可那百里似比流年更远。
午后,运粮车从京城而来。
“不过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元春清点完新来的军粮,靠着运粮车连声哀叹。
大军呆在同一处已有半月。
偏运粮的士兵还带来林家军的好消息。
近日南方捷报频传,林家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也就长期与林家对峙的两个边关小城装模作样抗争了三日后城主率先投降,往后,军未到,已有百姓在城外箪食壶浆、列队迎军。所得领土已比北境双城相加还要大几分、
“百姓苦商国久已。若我征北军也能如此顺畅该有多好。”李元春长叹道林安默小将军运气极好。
花翥柔声否了李元春的说法。
世上之事何来真的容易?
伐南军的主体是林家军,其次便是当年归顺章容的李家军,此两军皆常年与南面商国作战,知己知彼,这是其一。其二,伐南军主将为林渊与其子林安默,父子间无隙,与士兵拧成一股绳,自然一往无前。其三,如李元春所言,百姓苦商国久已,但若前来征伐是一支毫无军纪,不宽待百姓,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军队,即便朝廷昏庸无能,百姓依旧会站在商国一方。
“说到底,宽待百姓,百姓自然会优待军队。”
“翥小将军说话越来越像邢老将军。”
花翥苦笑。
口上这般说,心中却哽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伐南军一往无前,征北军却困守驻地。
邢丰尚在时,征北军派系复杂,彼此相轻。邢丰故后,司马家虽夺了权,却军心离散。
五万余人马。
朱曦飞麾下一万两千。
因第一山庄归顺,那些本被归在朱曦飞麾下的第一山庄的人一半回了故地,一半留在花翥这个庄主的麾下。
故朱曦飞麾下的人除了覃山的全是从天靖城分拨出来的兵力。
花翥虽只是个参将,邢丰战死后,剩下的三千邢家军自动跟随李元春投靠她,加上第一山庄的人,而今麾下也有一万人。
其他的全是司马家的人。
“五万。听来很多。但在厉风北那处不过是个零头。”花翥苦道。
当务之急是扩大领地。
若是伐南、征北都顺利,人口便可增至百万。
可,花翥每每北望,从阵地却看不见雁渡山。
驻地上炊烟袅袅,夕阳微微西下,又是浑浑噩噩的一日。她的女兵依旧与邢家军住得很近,大家彼此熟悉,安全很多。以避免被别的军系中的男人骚扰。
北面起了烟尘,朱曦飞带人巡视归来。
他皱眉道明荣城外心调来的三万蛮族已撤退。
李元春好奇道:“撤退难道不好?”
花翥摇头:“邢老将军曾说蛮族但凡出兵定要得一点儿利益才肯罢休。我军而今五万,硬拼他们讨不到便宜。可既然来了,他们粮马也不缺,贸然撤军便非常古怪。极可能是计,诱我军前往。那些人若不在明荣城中,便在紫炎关外。”
此事上报,司马枭与他二人看法相同,只道守好眼下的疆域继续与蛮族对峙,等待最佳的进攻时机。
“司马将军心中最好的进攻时机是何时?”
“秋收前。”
秋收前攻打,耗蛮族援军的耐心,断蛮族的粮草。
花翥知晓司马枭用意,心中却还是微微凉。
对阳啟而言,时间越长,内耗越大。
伐南军自给自足,征北军的粮草却来源于阳啟各地。
财政拖不起。
她的布置已渐渐妥当,若是顺利可攻破紫炎。
可若只有她一人、靠着一万人马根本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此军中可能的同盟者,唯有二人。
缓步回军营,宋喜悦与女兵坐在火旁准备晚饭。春日有了各种野菜,她们无事时也会去军营附近拾捡野菜。每次出门那些女兵都会带上邢家军或花翥麾下第一山庄的士兵作陪,终究一群人混居在一处,多有不便。
先前那一战后宋喜悦面上添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故去的将士被埋在西北面的一处矮山坡,待收复山河便为将士们迁坟。
“大狗会疼吗?迁坟的时候?”
宋喜悦偶尔会问花翥。
而后又絮絮叨叨说起蛮族共来那日为破征北军的军阵驱赶群马驰骋,若是看见中意的漂亮女人便顺手掳走。她吓坏了,被尸体绊倒不小心摔了一跤,本以为要丧生马蹄下,鲁大山却整个人匍匐上来将她压在身下。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血浸透她的衣衫。也能清晰听见他骨头在马蹄下断裂的声音。
“那日,若是不曾摔倒便好了。女人在战场上终究欠缺几分。”
花翥细声安慰。
却又心知肚明。
征北的进程中,即便是她也不得不回避女子在体力上远不如男人这个事实。再如何努力,军中的粗重活依旧是男人做。
她忍不住摸了摸藏在怀中小小的神工匣。
若能寻到公输家族,便可借器物之力弥补女子与男子体力上的不足。
可惜,别说眠舟,连东方煜都说不清公输家族真正的位置在何方。
或许能知道的,还剩选择跟随厉风北的大师兄逸归。
花翥越想,越生出几分心烦意乱。
饭要好好吃,事要慢慢做。
东方煜常说的这番话让花翥纷乱不已的心微微镇定了几分。
她望着天际染了红的云,心里却道:即便如此,师父,有些事留给徒儿的时间着实太短了。
忽传来喧闹声,牟齐儿的声音混杂在其中。
果真生了事端。
今日出门拾捡野菜,司马元秋麾下有士兵对牟齐儿动手动脚。事情闹到司马元秋那处。
双方争吵不休。
起因连花翥都已听腻。
那士兵脸上一片红一片青,歪着头道:“别的男人碰的,凭什么我碰不得?”
牟齐儿的回答依旧:“此事得看本姑娘是否愿意,与你何干?”
“如此乱来,不找个归宿。若是有了孩子你一个女人难道养得起?”
“若是有了孩子,本姑娘想生便生,生下来便养得起。不想生一碗药灌下去,至多一尸两命。”
“如何养?与男人欢好从男人那处拿钱?”
牟齐儿面上一白。
花翥往前,笑眯眯道:“待征北结束,牟齐儿单是凭借与本参将一道殿后助大军脱围之事就可加官进爵。自然养得起。你呢?”
那士兵怒道:“你一个女人”
“换个说辞。”花翥漫不经心打断,懒洋洋道:“除了嘲弄本参将是女人,你们还会说何事?还能说何事?责备本将军功勋不够高?还是责备用计不如你?”
见那士兵不言,花翥微微欠身,道:“你嫌弃本参将是女人,那本参将却是想要问问被女人踩在脚下的感觉,可好?”
剑拔弩张。
司马元秋苍白着脸、靠着长椅,面上满是痛苦,听着这番争吵,一脸无奈,神情恍惚。
司马枭或许是为了显露司马家“忠诚”,几次三番令本已受伤的司马元秋帅军出战。
若不是朱曦飞时常帮忙,一直重伤未愈的司马元秋早已被蛮族俘虏或是斩杀于马下。
此种小事本不应闹到司马元秋这处。
花翥便乘机提议将此事交由自己处置。“若元秋将军忧心下官一人处理不当,下官会邀朱将军一道。”
司马枭却忽然到了。他当机立断,令司马元秋将那生事的士兵重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那士兵被拖走时恶狠狠瞪着花翥,花翥情知此事尚未完。只回军中让女兵夜间增强放防守。
司马枭今日站在她一方,却不一定是重女人的作用才秉公执法。身为老将,司马枭心知征北军再也出不得乱子。若他执意站在男兵一方,认为此事算不得大事,事情将彻底无法挽回。
有勇有谋,会退让。这样的老将,绝不是出卖邢丰之人。
要对付这样的人,很难。
花翥本欲找朱曦飞聊聊。
却惊见司马元秋出了兵向北。
大惊失色。
能派出司马元秋的唯有司马枭。
却也是司马枭说而今断不可出兵!
本应好生休养的司马元秋三天两日便被派出巡逻,打小股游击战也就罢了,明知是陷阱却将大将派出送死?即便司马枭此番行事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损失、赔罪,这般行事似也太过。
朱曦飞只能带人追了去。
待归来是已是翌日清晨,自然是计。
司马元秋伤口未好又上战场,才归来便挨了军医一顿臭骂。偏偏军令如山,不可不从。
花翥虽觉此事古怪,但若换个角度看,蛮族接连得胜,若是对征北军减弱几分警惕心,她行事便会容易几分。
朱曦飞面露疲态,唯有见到花翥面容时候才露出一分笑颜。
花翥未来得及开口,他忽分外亲昵一把揽住花翥的腰,道先前出门巡视时见野花开放,只可惜忙着征伐,未得时机摘几朵送与花翥做花环。
知其用意,花翥欣然应下。
军中人谁不知晓朱曦飞的心思,他们嘻嘻哈哈看着热闹,倒也省了不少事。
草坡上,黄色的蒲公英花若繁星散布在碧草中。女兵大都喜欢蒲公英,好吃,也好看。
朱曦飞牵马走在前,丢了缰绳,马儿慢腾腾在草坡上闲游。随意坐下,他从怀中摸出一小壶酒。
花翥不禁莞尔,忽想到杨佑慈登基那几日她、朱曦飞、林安默聚在一起偷酒喝之事。
接过大拇指大小的酒盏,一饮而尽。
朱曦飞忽然道:“猪妹妹,不如我一个出兵明荣,一个出兵紫炎?”
花翥一愣,朱曦飞的想法与她竟有几分不谋而合。可她也知此计有重大隐患,故还是道:“朱兄,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分兵可是战场大忌。况且,你我加起来不过两万余人马。”
朱曦飞微微往前,张口笑,露出雪白的牙。
“猪哥哥对自己在讲何事一清二楚。说来,猪妹妹的师兄在老将军战死那日便没了踪迹,同时销声匿迹的还有那个侏儒洪老大。猪哥哥寻士兵跟了去,却很快被甩掉,两人一人往西,一人往东。西面是第一山庄,东面有一片矮山,山那边是厉风北的地盘。”
花翥心里一惊。
抬眸,却是微微一笑。
她面前最强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司马枭。
朱曦飞继续道:“故而猪哥哥觉得分兵的想法不定与猪妹妹不谋而合。分兵虽险,却也算是一妙招,毕竟旁人,定然想不到我等有胆子分兵。但若要成事说来,司马元秋最近这段时日被折腾得不行。猪妹妹可知晓忠烈二字?”
花翥正欲嘲弄,背心却又一凉。
原来如此,邢丰之事,定与司马元璋脱不了干系!
司马枭心知肚明,可家中子侄辈中最受宠爱、最受重用的便是司马元璋。司马枭约略也能料到自己故去后司马家将一蹶不振,故才带重伤的司马元秋上前线,让司马元璋在汀丘“养病”。
司马元秋若是死在战场上,便是“满门忠烈”,若皇后再诞下一儿半女,司马家的地位便可稳固。
“着实是妙计呢。”所谓亲人,到底不过如此。
“阴险歹毒的妙计。”朱曦飞嗤笑道。
花翥瞄了眼朱曦飞。东方煜曾言朱曦飞是天生战将,在战场上直觉准得可怕,而他此番的直觉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朱大哥,确定分兵?”
“分兵。猪妹妹要明荣还是紫炎?”
“朱大哥……小妹也想过。可分兵是大忌。若是败了,便满盘皆输,危及汀丘,甚至会毁了天靖城。”
“没错,你我知晓,司马家知晓,蛮族也知晓。反而有可乘之机。猪妹妹,你要明荣,还是紫炎?”
“明荣。”
从何处跌倒,就从何处爬起。
朱曦飞接连颔首,又道:“猪妹妹若行此计,猪哥哥可只能给你十日。十日,必须攻打下明荣。不然,满盘皆输。”
花翥心口一紧,十日。
当初明荣被围,从十月到次年。
十日如何做得到?
可此计若成,北方大权将彻底落入她与朱曦飞之手,司马家将一蹶不振。
朱曦飞对她直言相告,是为了看她手中的牌。
“朱大哥,花翥要做的”花翥将计划低声告诉朱曦飞。
“猪妹妹此计着实歹毒,司马家会如何,你难道不在乎?”
花翥冷笑。
在乎?
司马枭可曾在乎过司马元秋的性命?
至亲之人尚且如此。
她作为外人,如何做,是她的事。
若中了计,是司马枭愚蠢,也是司马枭事已至此依旧打压司马元秋、扶植司马元璋种下的恶果。
脑中忽然响起东方煜曾说过的话。
小花猪,世上有一句话大抵你已经听腻了,却又是真理。“胜者为王。”为了胜利,何须在意手段?当你站在顶峰,又有几人会在乎你曾做过何事?曾用过何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师父
花翥心底轻轻呼唤东方煜。
她渐觉自己成为东方煜最喜欢、也最希望自己成为的那副模样。
她却又告诫自己,要有底线。
朱曦飞忽然问她:“猪妹妹脑中有此计,为何要与猪哥哥联手,将来还得与猪哥哥平分权力。心里可曾甘愿?”
花翥想想,道:“花翥不想重蹈邢老将军的覆辙。再强大的人,都得有朋友、有战友。”
朱曦飞咧嘴笑开,露出一口白牙。“猪妹妹,你可知正因你如此,猪哥哥才这般中意与你。”
“谢厚爱。”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朱曦飞笑开:“无所谓,猪哥哥有的是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本章
小花猪黑化进度条:100
为啥是在这一章?因为从司马枭欲利用司马元秋的死洗白司马元璋惹下的祸事中,小花猪学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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