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服药的第三日,刘大公公房中又抬出了一个女子。女子脖颈上有深深的指痕,眸中充血,身上满是污垢。
听说是京城中的名妓。
“看来这大公公就要重整男人雄风。只可惜这京城也没有多少貌美女子。”两个小太监窃笑道,话语间充斥着对东郭先生手中“秘药”的渴望。
柳花却只觉得可怖,与东郭先生相关的一切都让她心生畏惧。
畏惧之后,却是对那种恐怖力量的期盼。
第四日,又送来了一个女子。
小宦官说是十三爷花了十两银子在城中买的黄花闺女。特意送来孝敬干爹刘大公公。
当夜柳花没什么睡意,服下药后她身上的黑斑表面上都生出了不少褶皱。东郭先生说这药服下后浑身会奇痒,不能碰水,也切莫抓挠。柳花却不觉得痒,已是夏末秋初,蚊虫越来越多,每一日身上都大汗淋漓,跳蚤长了一窝又一窝。
相较下,那点痒痛倒也算不上什么。
柳花对东郭先生让她做的事情有了一些想法,一时没有睡着,
房中不过是这些时日早已听习惯了的女孩子的哭声和刘公公欢悦的声音。
渐渐,三更时分,房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轻轻的女人的啜泣声。
柳花渐渐有了睡意。
房中却有了轻微的脚步声。不是刘大公公。
女孩子的啜泣声比先前大了一些,隐约听见有年轻男人的声音。调笑声,亲密声。
柳花疑问颇生,只小心趴着,纹丝不动,臊得面上通红。
那夜,东郭先生留下药后笑着对她说:狼崽子,你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地狱,地狱中的不是人,是鬼。人若做鬼,只需要一个错误的举措,而若想要从鬼变成人,则需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甚至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
狼崽子,而今你最大的优势,就是美貌。
蜷缩成一团,柳花闭目。
终于到了第十日。
她身上的黑斑好了,她摔碎了一个瓷碗,近几日刘大公公心情不错便重新赏了她一个。
而东郭先生让她做的事也渐渐逼至眼前,除开解毒的十日,东郭先生只留给她三天的时间。
那十日她计划了不少。而今只需等一场雨洗掉脸上的污垢并让刘大公公看见她的模样。
第十一日,雨还没有来。
柳花几次三番问小太监讨要水都不得,心烦意乱。
正午时刘大宦官才起来,眼眶下黑得厉害,眼神却亮得异样,身上穿着新做的枣红色银龙袍。
用过午膳后,小宦官通报说十三爷到了。
刘大公公有十三个养子。
其中最是得到重用的就是最年幼的厉风北.
被称为十三爷。
皇城共有二十万禁军,刘大公公的两位副手手中各有两万人马。刘公公手中十六万人,养子十三人分控军队的统治权,其中厉风北独占十万,只因他是刘大公公家中姐姐的外孙。刘公公生性多疑,十三个养子中最相信这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远亲。
柳花也曾从小太监平日的言谈中多次听过这个男人,便小心探望了一眼。
厉风北一袭冰蓝色长袍,腰间配着蟒带。身姿挺拔,气势刚健,板着一张脸,眸如寒星。
“野狗。看见厉大人胆敢这般放肆!”
柳花立刻蜷缩成一团。
“罢了小公公。抬头。”
柳花小心翼翼抬头。对上那充斥着寒意的眸子,心中一慌,又赶紧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就是父亲养的那条狗?”
“甚是听话。”小太监献宝般从怀中拿出一根银针毕恭毕敬交给厉风北。“厉大人可以试一试,怎么打,怎么扎,都不会哭。”
柳花只是忍着,至多今日又挨一次打。
“不哭,有何意思?”厉风北便是抬脚进了刘公公的乾阳宫。
宫殿的名字是近日才改的,听小太监说也是东郭先生的意思。又是“乾”又是“龙”,同她当年的名字“招娣”一般,言简意赅,意味深长。
厉风北来寻刘大公公是为了张、李两位公公的事。
“孩儿总觉得那两位公公近日不是献美人就是献良药,成日献殷勤,其心有异。”
“有人献上珠宝美玉,何为不乐,这天下,终究是我们这家人的。”
“父亲高见。上一回杀鸡儆猴,朝臣近几日倒是乖巧。可孩儿还是担心……”
“一群手中无兵无将的书生,能成什么大事。”
“遵命,父亲。那个女孩如何?”
“很嫩。宫女查过,的确是处子之身,一夜后的确破了身子。那东郭先生的确有几分本事。”
“孩儿恭喜父亲!不久后父亲登上大宝,孩儿定将全力辅佐太子,让我刘家的家业千秋万代!”
人说话不会顾及狗的想法,柳花用手抓着今日的饭食朝口中塞,凝神听着。
厉风北向刘大公公告辞,听见厉风北的脚步声,柳花立刻丢掉碗在地上趴好,头也不敢抬,只看见冰蓝色衣摆和黑色长靴从眼前一闪而过。
厉风北却又驻足。
捂着鼻子皱眉看着柳花。“你——再抬一次头。”
柳花照做,厉风北仔细看着,满是寒意的眸子深处竟生出了一丝笑意。他转身进乾阳宫。
片许后出来扯着柳花脖子上的铁链将她拖走。
刘大公公将柳花送给了厉风北。
柳花心慌意乱,若是离开了这廊下的好地方,她怎么会有机会完成东郭先生让她做的事?如何得到自由?事已至此,只能一步一望,小心谨慎。
宫门外的大道上停着一列军队,军士们身子笔挺,队伍甚是整齐。三匹高头大马在最前方,马后有一顶轿子。
见厉风北出了城门,一脸络腮胡子、面上满是伤疤的矮壮男人赶紧迎来,柳花身上满是恶臭,矮壮男人却面不改色。
将士们看见柳花也颇有些讶异,却依旧站得端正。
“十三爷?回府?”
厉风北扯着柳花脖子上的铁链。“小秋,出来。”
轿中堪堪走出一纤弱美人,那美人皱眉避开柳花,整个挂在厉风北肩上。娇声娇气唤着十三爷。
厉风北却一把将美人推给胡渣男。
“赏你了。杜久。”
而后扯着柳花脖子上的链子将她塞进美人的香轿。
美人面露惊愕,士兵们眼中皆有惊惧之色,身姿却无丝毫移动。目光始终盯着面前,一动不动。
柳花坐在轿中,疑惑丛生,不管如何,至少拥有了片刻的自由。
她小心撩开轿子的门帘看向外面,却只见道路两盘的人跪在地上,即便看不见他们的目光,她却也能猜出此刻他们一定充满恐惧。
街道两侧很是凋敝,空中处处腐臭味,不少人衣不蔽体,街头有人叫卖孩子,男孩子三两纹银,女孩子一两纹银。只有相貌美丽的少女才配卖出十两银子。
小巷中一个衣着整齐的少年被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围殴,公家人站在一旁看热闹。
来京城的时候柳花也曾注意到城外有不少这样的人,若是有衣着整洁的人落下,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夺取那人身上的贵价物品,而后夺人性命。
动乱在暗处酝酿。
拥有回天之能的那个人却似乎还没有出现。
柳花放下帘子。
回想着那夜东郭先生的话。
——狼崽子,我要你做一件事。我要你恢复相貌,这位身无男子之物的刘董公公最喜欢貌美女子,凭借你原本的模样定会被刘董看上。我能潜入他身边,可终究太过于麻烦,我也不喜欢杀人,会脏了我的手。你杀他,我收你。
——先生,你欲何为?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东郭先生这般说。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三日。她却被厉风北带出了皇城,接下来她要如何才能杀掉刘董?
轿子忽然停了。
柳花撩开帘子,只见一庄严肃穆的宅院。
轿夫像过去那般将轿子从后院抬了进去。
厉风北也跟了去,扯着铁链用力一扯,柳花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膝盖在地上摩擦了许久却依旧一声不吭。
“十三爷,这条野狗还真是不哭不闹。”杜久在一旁说道。
厉风北泠然瞥了柳花一眼,柳花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十三爷。”
一个浑身香气、身形丰满、眼角已有细纹,眉眼间却依旧充满风韵的妇人走来,妇人浑身绫罗满头珠翠。厉风北将拴柳花的铁链递给玉娘。“收拾干净。”
玉娘讪笑道:“十三爷真是越来越饥不择食了。”
厉风北大笑,单手揽住玉娘的腰。“不过一条狗。也罢,收拾狗崽子的事交给小人,来我房中。”
柳花便被几个小丫鬟扯着铁链拖去了一栽种满青竹的后院。
院中赶紧却无烟火气息,小丫鬟们都觉得柳花臭,在这种无人住的地方清洗,也不会弄臭了他们的住所。
打出井水,她们一桶一桶朝柳花身上泼。
她们听一个多嘴的说玉娘又进了厉风北的房,这便叽叽喳喳聊起天来,柳花忍着水泼,仔细听着。
原来今日被送给络腮胡子杜久的女子名叫小秋。
而玉娘是厉风北第一个孩子的奶娘,厉风北十四岁时有了第一个儿子,儿子早夭,当年不过二十三的奶娘却丢了相公和儿子留在了厉风北身边,至今已有十二年。
柳花算了算,厉风北现年二十六,那位玉娘三十五。
小丫鬟们又开始掰着手指算自己上次被厉风北弄上床是什么时候。
“十三爷最好女色,家中女子略有姿色的,又有谁没有上过他的床?长久不去,心中也是不舒坦,可若去了勤有了身孕,又被会灌药。但不管如何,得了十三爷的宠爱终究是好的。”一个小丫鬟这般说。
小丫鬟泼累了,也聊累了,舍不得给柳花皂角,便只丢下一簸箕草木灰、一张洗澡用的棉巾,还有一身小丫鬟的衣衫给柳花,这便三三两两出了门。
退下破破烂烂的外衣,柳花用草木灰仔细洗着身上的污垢,那些相伴许久的跳蚤在她的摩擦下逃得无影无踪。
青石地板上污水横流,她身上、脸上的黑斑尽数脱落,渐渐露出雪白的肌肤,肌肤上满是跳蚤咬出的红疙瘩。长发上的黏腻也被洗去不少,即便是在廊下过着狗一般的生活,她的头发依旧如墨般漆黑。
还未洗净,草木灰却没了。
柳花却已心满意足。本想着提水冲洗干净后换上丫鬟的衣衫,门忽然被推开。
心慌意乱间,她只得蹲在地上紧抱着身子。
门被关上。
心跳一阵比一阵快,脸上羞得通红,柳花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厉风北才从欢爱中离开,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黑色长衫,胸膛微露,光腿赤足,丢了两块浅红色的小珠子给柳花。
柳花在家中曾见过这种东西。此物以无患子为底加入了皂角,参合了香料、白面做成,被称作玉香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洗浴时用的,家中只有大娘和柳金露有,因为价格昂贵,甚至节约。
柳花在家中只见过白色的玉香珠。
红色的却是头一次见到,红色的玉香珠上有沁人心脾的花香。
厉风北拉出一把椅子坐在井旁。“竟然将这样的美人当狗一样捆在廊下。不识货。”
素来板着脸的厉风北却又笑了,道:“小心肝。继续,洗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