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刘谦益抬起头,目光中满含期冀,“事情怎么样了?”
梅雪霁一脸的轻松:“没事了。”
刘谦益面露宽慰,禁不住嘿嘿而笑,一笑之后又不由愁眉紧锁:“唉,您的事倒是办顺畅了,可老奴今日的罪过就大了……”
梅雪霁忍俊不禁,含笑向他眨眼道:“没事的,你知道吗?皇上原本就和我想的一样,嘻嘻……对了,我得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带去翔骛宫……”话未说完,她却已掉过头,顺着回廊匆匆而去。
绕过几个弯口,忽觉轻风拂面,几点雨滴被风裹挟着飞溅到脸上,带来一片冰凉。梅雪霁停住脚步,却见九曲朱廊之上,雨水顺着金色的琉璃瓦流淌下来,晶莹透澈,仿佛廊下挂着的一排水晶珠帘。心中不由得童心大起,提了袍角斜倚着阑干,将手探出廊檐,用掌心去接纷落如串珠一般的雨滴。透明的雨水顺着青衣下玉般白皙的皓腕蜿蜒而下,濡湿了单薄的衫袖。
此时,她并不知道,不远处有一双炙烈如火的眼睛,正痴迷地观赏着这一副图画……
片刻之后,梅雪霁收了手,用丝帕擦干袖中的雨水,欣欣然正要迈步,忽听得身后有人低低唤了声:“留步。”
她收住脚,缓缓地回过头来。却见几道廊柱之后,伫立着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眉眼飞扬,薄唇微勾,一头火红的卷为他平添了几分特立独行的洒脱与出色。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记起来,眼前的红男子正是金殿上呈递象骨盒的花剌青年。
“是你。”她对他点头微笑。
“是我,”那人眯起眼,缓缓地靠近,“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梅雪霁垂下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是宫里打杂的小太监。”
“哦,是吗?”他挑起眉梢,神色间带着几分讥嘲,“想不到,天启的皇宫中,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太监。”
“这与你无关。”梅雪霁收起唇边的笑,淡淡地抛下一句就要转身离开,忽然眼前红影一晃,却是那个男子抢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放手!”梅雪霁又惊又恼,脸上腾起了红晕:“你虽为异族人,眼下却身处天启的宫廷,却如何这般粗鲁莽撞,不识礼数?”
“礼数?”他含笑重复她的话,双目熠熠生辉,“我一个异族人的确不识你天启的礼数,更不明白为什么天启堂堂的公主殿下,竟然会打扮成一个小太监,堂而皇之地出入肃穆庄严的太和殿?”
她愣住,对他的话一时摸不清头脑。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的诱惑:“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国的皇子?”
她的心一跳,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忍不住一把推开他,别过头去掩口而笑。
“哈哈……你弄错了,不是我……”
“不是?不可能!”他略有些生气地抱臂于胸,充满研判地紧盯着她,“方才我明明看见你与皇帝低语片刻之后,他便当场推拒了婚事。”
梅雪霁摇摇头,不想与这个强横无礼的花剌侍卫继续浪费口舌:“反正你误会了……”
“梅主子。”身后传来轻柔的呼唤。
梅雪霁回过头,却见侍琴和紫琼带着伞和巾帕衣物赶来了。
梅雪霁笑着向她们点头:“正好,我要赶去翔骛宫,紫琼带着伞随我去吧,侍琴赶紧去一趟太医院,去找大少爷。”
“找大少爷作什么?”侍琴露出了好奇。
梅雪霁把脸凑到她的耳边,“唧唧咯咯”地说了一通,两个人不由都“扑哧”笑了。
“好,我马上就去!”侍琴兴奋地点头,沿着游廊一路小跑着离去。
紫琼一边将手中青莲色游云出岫的斗篷披在梅雪霁的肩上,一边笑着抱怨:“您看您,好端端地怎么扮成个小太监,着实怪异得紧!”
梅雪霁一吐舌头,伸手拉下了头上的乌金纱帽。立即,满头的青丝仿佛黑色的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柔亮地披垂在腰间。
“咱们走吧。”她拉起紫琼的手。
“站住!”
身后,又传来那个人的声音:“你到底是谁?”
梅雪霁回过头,却见他高傲地挺立着,深邃如幽潭般的眸子里燃烧着焦渴和愤怒的火焰。
唉,真是莫名其妙!
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快回金殿上去吧,皇宫内苑可不是你们的草原,可以随意乱跑。”
紫琼蹙起了眉:“主子,咱们别理他。”说着,扶着梅雪霁姗姗而去。
红青年伫立在廊下,呆呆凝望她远去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丝抓狂。
忽然,他瞥见从对面低头走过来一位赭衣女郎,纤瘦袅娜、步履翩跹。一时间也没顾得看清,便急忙一把拽住了,指着梅雪霁远去的方向问道:“方才走过去的那个人是谁?”
那女郎惊呆了,望着他乌黑闪亮的眸子,苍白的双颊忽然浮起一抹娇红。
“她是谁?”他焦急地追问一句。
她这才醒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身后一望,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
“哦,她啊……她就是陛下最宠爱的梅小主……”
今夜无月。
夜色像久研的墨,浓稠得化不开。不知什么时候,上林苑中开始弥漫起层层的浓雾。远远近近的亭台楼阁尽数淹没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似真似幻、缥缈苍茫,让人恍惚有身处梦境的迷惘。
齐云萝穿行在潮湿幽暗的林间小径中,脚步轻缓,悠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迷雾,落到了天边的某个角落。
“殿下……”一直默默随侍在身侧的丹琳终于憋不住,举高了手中大红的琉璃灯,“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齐云萝想了想,轻轻地摇头道:“只想出来走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这……”丹琳望一眼面前幽暗混沌的景物,不由深深地蹙起了眉头,“这天黑雾大的,还是别走了,早些回宫吧。”
齐云萝停下脚步,望着丹琳担忧的眸子,禁不住“噗嗤”而笑:“好吧,你先回去替我叫步辇来。”
丹琳愣怔了一下:“我走了,岂不是留下您一个人?”
齐云萝笑道:“打什么紧?这里是深宫内苑,又不是远郊荒野,我独自在此哪里会遭到不测?”
丹琳犹豫着抬起头,却见齐云萝的肩头早已被雾气濡湿了一片,连带鬓间的青丝也亮亮地罩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心中不由愧疚顿起,暗自埋怨自己的粗心。
于是,她立即屈膝施礼道:“殿下少待,奴婢去去就来。”
“去吧。”齐云萝点点头,望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的,莫道丹琳摸不着头脑,连她本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平日爱说、爱笑、爱热闹的自己,内心会忽然燃起独处的渴望。
也许,正是这迷雾重重的夜撩拨了她迷雾重重的心绪,让她独自徘徊在深园小径中,苦苦地寻觅着云开雾散的一线光明……
困扰她数日的和亲风波终于过去了,朝廷很快确定了代替她远嫁花剌的人选……七皇叔礼亲王的长女,钰晟郡主齐若嫣。
来也是奇怪,据皇兄说钰晟郡主竟然是自愿请命和亲蛮夷的……
她与若嫣堂姐并不相熟,记忆中的她内向而柔弱,平素很少进宫,即便进得宫来,也只愿独坐一隅做个安静的听众,从不主动攀谈,偶尔与人四目相对,往往面红耳赤……
这一次她大胆而冒险的举动,的确让许多人大吃一惊……
不管怎样,这个消息对齐云萝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数日间横亘在胸臆中的块垒轰然倒塌,让她一下子轻松不少。
然而轻松过后,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又适时地侵占了她的心……那日御书房中他凛然决绝的眼睛,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魇之中,让她挫败沮丧、心痛如割。
“她虽然出身贫寒,却温婉端庄、知书识礼,愿意与我平淡相守,照料医馆、操持家务……我早已对她心仪,誓约嫁娶。”
真想见一见她,见一见那位与他誓约嫁娶的采药女子;见一见令自己相形见拙,却能令他如此心动的女子……她想必有着天仙般的美貌吧?想必温柔和顺,妩媚多情吧?怪不得他在她的倾慕面前无动于衷,仿若一座冰山般冷酷绝情……
心,再一次地抽紧,她闭上双眼,一任温热的泪水滑入嘴角,带来满口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