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比赛与往常一样,考生作画结束后,先将画作提交到考场外头的评委区选出优劣,等评委在这些画作之中在选出佳作,送到高台由旬老爷与柳阁主定出排名。此时,考场中陆陆续续有考生将自己的画作交到考场外头评委等待处。
站在一旁的林夕拉了拉旬意姗的衣服,小声询问,“意姗姐姐,这评画的时间需要多久?”
“需看画师绘画质量。”
旬意姗一直呆在今朝画社,看过多场比赛,对于流程十分了解,见林夕颇感兴趣,便同她解释细微流程,比如评委并非只是一人过审即可,需通过两到三人的评判才可,尤为严格。
不出彩的画师多半在第一、第二人便会刷下来,能到第三人手中过审的寥寥数几,几年都不如的人不占少数,因此有些心态不佳的画师参加比赛后,极可能自主退学归家。
比起高台那处的轻松,考场中的紧张感丝毫未减,提前完成的画师陆陆续续离开,本来满座的考场空了大半,有些画师瞧见此状,心中忍不住着急,手下一错,原本即将完工的画作便落下一笔浓墨,剩下的时间根本来不及重新作画,一时间哀嚎痛哭之声响彻整个考场。
不少考生见状,握着画笔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额前的汗水莫名冒出。心境受了影响,落笔不再同方才那般流畅,原本可能的点睛之笔成了糟心之墨,提交上画作的画师多半知道自己的成绩,拿着手中的画作,失魂落魄的从评委那处走来。
此时的太阳逐渐偏移,遮蔽阳光的围布被风儿嫌弃,偌大的考场仅剩三人坐在上头,他们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意识似乎已经融入手下水墨之中,挥洒的毛笔犹如丝滑的绸布,沿着既定的轨迹勾勒出一个壮阔难忘的景象。
以笔为器,以纸容纳万象,终成一幅佳作。
盛方落下满意的一笔,等待墨汁干后,这才举起手中画作,眼睛却落在依旧还未停笔的傅零轩身上,不过只是停留片刻,便自信满满的往评委区走去。
而正沉浸在画作之中的傅零轩并未注意到这事,只是谨慎的落下最后一笔,这才拿起手中的画作起身去了评委,只是刚走两步,正好撞上最后一个收笔的人,是个和尚,傅零轩颔首,退步让其先行,便听到一道极有磁性的声音道,“多谢施主。”
旋即一道草木香扑鼻而来,原本在他身后的人已经往前头走去,傅零轩下意识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考场,快步往评委处走了两步。
“柳爷爷,你的小徒弟可是提交画作了,你觉得他能不能过第三人?”林夕好奇看着波澜不惊的柳文新,故意开口询问。
“那小子平日悟性不错,若是认真审题,过第二关不算太难。”
林夕歪着脑袋,有些吃惊的问道,“傅零轩只能过第二关?”
柳文新并未回话,倒是一旁的旬老爷子摸着胡子说道,“这棋局未到末路,且先看着吧。”
正说着,评委处那头已经冒出一人,他捧着一卷画册正匆匆往这里跑来,显然第一个通过第三人的画作已然出现。
……
“漫漫云海升初日,倒有些意境。”
坐在后头正吃得欢实的林夕听着前面的柳阁主的评论,忍不住的抬头看去,正好瞧见被展开的画作,一团黑墨恰到好处落在图纸所在的位置。重重云海蔓延,在天际的那一端,一轮初日缓缓上升,照射的光芒笼罩云海之上,亦将被朝露洗礼一遍山峰照亮,沿着云海延绵,山峦重叠。
在这浩瀚的景色之下,仅仅看着画作的林夕都能察觉到自然的壮阔,人的渺小,感叹人间的狭小。
林夕拉了拉一旁的徐青池,小声的议论道,“这画作画得倒是不错,就是有些不贴题。”
徐青池没说话,倒是前面的旬老爷子叹气说道,“到底是年少气盛,匠气太重。”说完,挥手让人退下。
收画的那刻,林夕正巧看到画作右下角的印章,上面赫然写着盛方的名字,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古怪,她记得盛方与陈家小姐有婚约,婚期就正在几日后的七夕,瞧他平日一副高傲的模样,得知自己名次后,对心态是否有影响。
正想着,第二幅画又被人呈上来,画作展开时,坐在前头的徐青池突然挺直腰板,惹得林夕侧目,只见他神色没了方才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怅然与认真。
林夕顺着她的视线往过去,那是一张令人难忘的画面。清晨,山间浓雾刚刚消散,隐藏在绿意之下百米长阶梯上,一位满是白发老妇正支着拐杖满面泪光似乎在向一旁扫地的沙弥询问什么,而沙弥摆摆手欲要请她的下去。此时,寺内的和尚正是晨课前最为忙碌的时候,有的正在清理殿前的灰尘,有的正在打扫落叶,还有正在敲响寺内沉重的钟,声响传遍整个隐藏在深山,惊醒跪在门外的人。
他披头散发,身躯虔诚贴地,他双手在洁白的地面留下一双双掌印,整个人仿佛僵持在那处。就在他面前,紧闭的山门缓缓开启,露出一张老和尚的面孔,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是慈悲,是怜悯,更是无可奈何。
整个画面除了跪拜的那人之外,其他画面都是笼罩在出升的阳光之下,光与暗的对比鲜明,加上周围树木与场景贴合,老妇的苦苦祈求与跪在门外那人虔诚跪拜对比,的确是一副佳作,只是……
林夕看向徐青池,只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跪拜在门口的那人,半晌都没有挪开视线,林夕有些好奇他的在意,到底是画中的含义,还是画这幅画的人。
“到底是作画,还是成了画中人?”
柳文新看了这个画作许久,才说出这话,想必是瞧出这做画之人心中所想,回头看向还未给评价的旬老爷子,却见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画作,半晌才叹了口气,直接挥了挥手。
这高台之上的气氛明显不对劲,沉重而压抑,好在第三幅画作及时送上来,这应当是最后交画的傅零轩,前面两位又将方才的画作暂且抛至脑后,见奴仆缓缓张开第三幅。
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张比前面两幅更加简单的画作展现在众人面前。清晨,天空的第一缕阳光落在黄土地上,万物苏醒的前一刻,已经有人在田地里劳作。汗水浸湿耕种人的脚下,锄头挥动与佝偻的身材相结合多了几分沉重,就在这几个大人的后头,几位小儿乖巧手中提着一个布袋,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种子丢入土坑里。一旁的田垄处,妇人几位老妇人颠簸的扛着水桶,已经被灌溉的湿地被升起的日光笼罩,一株刚冒出头的绿苗冒头,娇嫩的叶子上托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因为太阳的照射,尽显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画风明显,柳文新一眼便能瞧出这画到底是谁的,颇为满意的点头,同时便一旁的旬老爷子叹气说道,“看来这回考试是柳贤弟赢了。”
“这次不过是旬兄出题给予了方便罢了,方才盛方的画作已初见成熟,若是能够沉淀一番,必定能够有一番大作为,零轩不过是撞了大运罢了,出生于低微,方能见到如此场景。”
柳文新的话中多了几分惆怅,画师能够将一草一木融入白纸之中,便是因为看得多,走的多,但是每个人的出生决定他所能看见的风景不同,盛方出生在富硕人家,又因为白布所挂的题目暗示,所以并未注意到考题真正的含义,将他所认为的日出画出,虽然画作上多了些匠气,却不能掩盖画作的灵气与天赋。
而湖零轩出生在穷苦人家,或许他眼中瞧见的风景不如盛方,反而跟能看见下层百姓的生活,更加珍惜眼前的机会,才会画出如此画作。
旬老爷子抿嘴并未说话,反倒是看着那副深山寺庙的画作,眼睛中的光芒不停闪烁,好在柳文新提了一嘴,这才没让下面的考生等待许久,最终的结果在半个时辰后公布。
林夕觉得这个时间颇长,又大抵知道名次如何排列,便下了高台,离开时正好瞧见的旬老爷子拉着徐青池说话,表情没了初见时的慈祥,反倒多了几分沧桑。
想想方才看到寺庙的画作,林夕心中多了几分揣测,对后头的小砚说道,“小砚,那个游帆也是旬老爷子的学生吗?”
“自然是,我家少爷与他同岁,当初是一同被选入宫中随侍的。”
“家族勋贵,为何想不开出家?”林夕皱着眉头,实在摸不透这些勋贵的想法。
小砚摇摇头,“这我就不明白了,当初游帆师傅出家时,在帝都闹得极大,当年兵部侍郎还请我们少爷去劝说游帆师傅,不过他一意孤行,几日之后便听说已经城外的寺庙中剃度了。”
林夕听着就觉得或许游帆出家之事与徐青池以及方才的画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旬老爷子恐怕也看懂了画中的含义,所以才会找徐青池说话。
半个时辰过的很快,林夕带着小砚回来的时候,正巧赶上公布时间,高台上一人大声高喊,“四方文宝阁,傅零轩,甲等!”
这话一落,原本吵吵嚷嚷的等待区变得格外安静,约莫片刻,上头的人刚要喊出第二人的名字,下方便出现一道不满的声音,“傅零轩怎么可能得第一?”
“就是,他不过是这几年才开始学画,资历尚浅,如何能够拿第一?”
“在场这么多画师,每个人拿笔的时间都比他长,这结果未免太草率了吧?柳阁主,不出来说说吗?”
果然,傅零轩得了第一名,下方的人纷纷议论,根本不承认他的名次,甚至有人怀疑这名次是因为柳阁主与旬老爷子交好才得了这样的好名次,一时间争吵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