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牵连

太阳还未落山,只是城墙处露出小半张脸,空气中的热度下降,街上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收摊,晚上出来经营生意的人老早就挂起灯笼。

西大街是住宅区,周围都是租户,商铺是少之又少,此时住宅里头炊烟生气,一股子饭菜香在巷子里头弥漫开。着急吃饭的人将门外的灯笼取下,点燃蜡烛的同时正好瞧见拐角口一位姑娘站在满是绿意的爬壁虎边上,不知等何人。正纳闷,就瞧见巷子的另一头,一位身着旧僧袍的僧人披着金色的光芒缓缓走来。

“小施主,你这是?”弥途唤了一句,只是看到林夕手中抱着的篮子大小的包袱,露出一丝疑惑的问道。

林夕看了眼周围,神秘的拍了拍包袱说道,“这可是我找的武器。”说着,将怀中的包袱的打开。

直到里头的东西暴露在他的面前,弥途平静的目光中才多了几分错愕,视线下移,直到手握元宝的地方,弥途难以置信的问道,“这是莫不是财神?”

“对啊。”

见林夕目光真诚,弥途不好泼冷水,走两步就听见林夕解释,“这是我家食肆里头的财神爷,虽然不管鬼怪之事,大小算个神,要是你不行,我就那这个镇压他。放心吧,这东西我们家每天虔诚祭拜,肯定不会拖你后腿的。”

“……”弥途一时无言以对,过来半晌才说道,“那便有劳小施主了。”

李赵氏宅子在西大街东北角,是西大街最好的宅院,原本是庄家的房子,近些年李家得了些银子,才将这宅子买了下来。对了,李赵氏与庄家有些联系。听说李赵氏这人惯会讨好庄夫人,不知是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庄夫人只愿意将手中租赁的宅子交于她。做了庄家宅子的中间人,李赵氏算是得了天大的便宜。仗着手中房源上佳,偷偷收取介绍费,每介绍确定租赁一事,都要给她十两的租赁红封。

虽然这让人不满,但碍于庄家房源多,不得不捧着李赵氏,私底下是骂声不断。

弥途一路听着,倒是对李赵氏这人多了几分了解,同林夕说的一样,李赵氏这人肆意敛财,不知收敛,恐怕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有人怀恨在心,故意请人吓她亦有可能。只是孙家一出事,李赵氏这边就受人惊吓,未免太凑巧了些,不知会不会和孙家有关?

“前头就是的李赵氏的宅子。”林夕指了指不远处已经挂上灯笼的大门说道。

弥途望着不远处的屋子顿了顿脚步,转动佛珠的手掌停下,对前头带路的林夕说道,“夜晚已至,说不定已经来了。”

“什么?”林夕一听,顿时加快脚步,“还不快进去,万一出事怎么办?”

走了两步回头没有瞧见弥途跟上,抬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一脸疑惑的笑道。“你怎么不进去?”

弥途斜睨林夕一眼,格外正经的说道,“里头那鬼说不定长得凶残,贫僧需要做些准备。”

正认真听的林夕:“……”

“要不,小施主先进去?”

开什么玩笑,弥途都害怕的鬼,林夕哪敢这么勇猛,搂紧怀中的财神爷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还是师傅先请吧。”

弥途点点头越过林夕身边,同林夕说道,“请小施主稍安勿躁,若出事贫僧自会请小施主帮忙。”

这话一落,林夕强行被请到墙角边,还不等她反抗,弥途转身走向李宅的院子。林夕想了想,两个人进去,万一出事没人接应定然不行,抱着财神像就往角落蹲着。

太阳刚消失,空气中的热气消退,多了几分春日的料峭。笼下的灯光映照在满是青苔的地面,映出淡淡的黄色,一阵微风贴着墙面直灌巷子里头,将木板上的门神吹落,弥途一手接过那即将散落的纸张,敲了敲门。

‘叩叩’两声在寂静的夜晚清晰,只是里头的人迟迟不见反应,弥途皱了皱眉,刚准备再敲,贴上门的那刻忽觉一股透人皮骨的寒意借着指尖直传心脏。,弥途下意识得推开大门,发现这门并未上锁,不过里头漆黑一片,完全一副无人在家的模样。

这不可能,李赵氏明明已经约了弥途家中相见,瞧她下午那副恐惧的模样,定然不会离开此处,而且住处就在此,她朋友并无几人,能去哪里?

弥途上前两步,只是觉得这院中的冷意让人哆嗦,这种寒意可比冬季寒气入骨更加霸道,似乎渗透入身体血液。

这是……阴气!

弥途立即顺着石路往屋内走,刚走进廊下就问道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刺,似乎这个时候才传递到外头,顺着血腥味的方向望去,虚掩的门内一片漆黑,散发寒意的同时犹如猛兽般等待走进的人吞噬。

弥途将手中的佛珠绕在右臂上,脚步轻缓往那处走,走廊不长,却有种走不完的错觉,越近血腥味越发浓稠,这个程度可不是一点小伤能造成的。

月光倾斜洒下,一路延伸至门槛边,一处未干的血液令弥途瞳孔紧缩,立即快步上前,只见那屋子里头已然鲜血密布,一道道血痕在地面勾勒磨灭不去的痕迹,沿着这些血痕直到尽头。一个血色的骷髅一手拿着菜刀,毫无气息的跌靠在墙角,脸上留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惊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弥途,这幅模样正如李赵氏同他所说的一般无二。但这绝不是李赵氏口中的那个血骷髅,因为弥途从眼睛的轮廓中看出些许的熟悉,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今夜请他前来的李赵氏。

还未等弥途认真查看,后头一人声喝道,“弥途师傅,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的主人快步而来,目光越过弥途肩膀落在房间内,瞳孔骤然紧缩。

……

夜里本该是众人睡眠的时间,今日巷子里灯火通明,众人站在街角望着已经被衙役围得密不透风的房屋窃窃私语,所说的话语里掺杂‘死、血’之类的词。

衙役目不斜视,将李赵氏家的大门用麻绳封出一片区域,林夕抱着手中的财神像,垫着脚尖往里头看去,半晌只能瞧见三五个大汉的肩膀,可谓是把她封得一点缝都不留。

林夕一脸不满的说道,“不让我看?”

面前的衙役是上回跟着徐青池去药堂的那位,名唤连信德,在家排行老三,平日里衙役都唤他老三。家中算是富足,没入县衙前,整日偷奸耍滑,因为对镇上地形,小巷格外熟悉,被徐青池聘用后,才改了这毛病。对付林夕他一向有手段,咧着嘴对林夕说道,“林姑娘,大人有令,闲杂人等可不能入内。”

“什么闲杂人等?再说了,我又没进去。”

“你不进去,倒是把你的贵脚挪一挪啊。你这样,属下实在难办。”

老三隔着鞋子把林夕已经越线半条的脚往外推了推,脸上笑得格外热切,脚下的力道半分未减。

被揭穿的林夕并不脸红,直接踩了老三一脚,声音是理直气壮,“干嘛?我就喜欢站这块砖上,谁让你们圈这么大。”

“这样啊。”老三立即招了几个兄弟把绳索收了收,一脸谄媚的笑道,“林姑娘,你好好的站着,这样也能舒服些。”

如此,林夕怎么还瞧不出来?老三故意将绳索圈大一些,为了防止她这招。只是可惜林夕没有这般轻易放弃,抱着财神像又进了一步,“我是目击者,你们应该找我问话才对。”

本来打算挪回原来位置的老三顿了顿,对林夕笑道,“林姑娘,你方才不是站在那角落,连门都没进怎么算是目击证人,顶多就是个知情者,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通知大人,等他忙完,自然会来找你。”

说罢,脚底抹油转身就怕,根本不给林夕说话的机会,其他的衙役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林夕跺了跺脚,就蹲在大门前的墙下,盯着被封锁的大门一动不动。只是刚蹲下就觉得有人一直瞧着她,抬头看去,就见到巷口一群人张望,估计是听到动静,过来查看情况的人,只好将视线收回。

“大人。”

徐青池苍白着脸回头瞧见赵钦满身鲜血,压抑着胸腔内的恶心问道,“初步检查如何?”

见徐大人脸色难看,赵钦下意识的退了两步,躬身说道,“死者死于失血过多,身上至少挨了几十刀,师傅还在里头检查被菜刀割下的肉,是死前造成还是死后造成,又是用什么利器造成尚需时间。”

“知道了。”

徐青池让赵钦回去,转头看向立在院子中的弥途,很难想象,一个僧人见到如此惨状能如此淡定。不,应该是淡定过头。

今日,徐青池能这么准时的赶来,当归功于林夕。早前他正准备用晚膳,就有人通报林父报案,家中的财神爷像无缘无故被人偷了,问了街上的人均无瞧见,唯独看见林夕背着巨大的包袱往西大街走去。这是徐青池立即想到林夕对这个案子的关注,只是一时间不知她到底卖什么关子。一路询问而来,才瞧见她抱着财神站在李赵氏门口,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说要除魔卫道,气得他差点没把她和财神像一起打包送回。

听到弥途在此,他鬼迷心窍般走进来,唯独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初次见面,我曾问过师傅,你来自何方,当时的回复模棱两可,如今师傅可否回答?”

弥途收回视线,看着面前苍白的县丞,声音虚渺的让人抓不住,“大人,贫僧已经忘记来此何处,唯独记得满天火光与众人悲鸣。之后便是东躲XZ,与漫无目的的流浪。”

话落,弥途似乎注意到徐青池沉思的表情,“大人不信?”

“师傅,你知道本官最怕的是什么吗?不是里头已经被分解的尸体,更不是你们所谓的鬼怪之论,我怕的唯有人心,这心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隔着皮肉什么都瞧不清。当初本官遇到一案,男子为了银钱杀亲生父母,却到县衙报案,说父母均被山贼砍杀。自那日起,比起人心,我更相信证据。”

“而如今,师傅是本案最大嫌疑人,本官可以给师傅一个辩解的机会。”

弥途看着眼前的人,认真的说道,“贫僧今日会来此,确实是李施主所邀,这件事外头的小施主可以为我作证,贫僧敲门无人回应,进门查看就瞧见李施主已经死在厨房。”

“既然无人回应,你又为何要自己闯进来?”徐青池想不通,这人明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李赵氏的事情为何如此关心,最重要的事,李赵氏还出事了。

“因为贫僧触摸门时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冷意,是阴气,结合李施主所说,贫僧怕她出意外,不得已闯门。”弥途今日的目的本来就简单,是为李赵氏鬼怪所扰之事前来。依他所想,这些鬼怪不可能在昼夜交替,阴阳对换之时前来。这亦是他疑惑的地方,突然出现的血骷髅,李赵氏离奇死亡,孙宅之事。

“未必吧。”

“你进门不是怕李赵氏出事,而是因为她出事,你必须毁掉留在他身上的东西,本官说的是否有错?”

弥途疑惑的抬头,忽略徐青池语气中的冷意,道,“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青池伸手探向弥途的衣领,弥途皱眉正好退后,身后的衙役立即拔刀,逼得他不能后退,眼前人的手穿过他阻拦的手臂,直接将他的衣领提起,露出里头陈旧的绣文,耳边声音响起,“你知道昨日我看到你这件僧袍就想起12年前,京城普南寺因为厌胜之术被朝廷封寺焚杀一事,你说你只记得满天火光与众人悲鸣,是不是因为当时的你就站在寺外看,这是你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因为你看到师兄弟死于非命,你也希望得罪你的人如此,昨日李赵氏在孙宅门口曾骂你多管闲事,你心中生了怨恨,今日刚好她来找你帮忙,你故意答应,就是给她下厌胜之术,晚上闯进此处自然是给了手中你在她身上下的暗示,好让你完全置身事外。”

听见这一句句的逼问,弥途很是淡定的说道,“大人,这些是你的猜测,还是有证据说明?”

“证据?自然有”徐青池回头望着弥途冷笑道,“你是昨夜申时进的城门,当时做的是汪老爷子的马车,汪家一向信佛,自三年前朝廷撤销毁佛的律法之后,他家中就摆上佛像,若是遇见游僧的你,必定会载你一程,更会请你留宿,讨论佛法。”

“正是因为如此,有人见到你昨夜古怪举动。昨夜汪老爷子夜起时发现你站在院中,当时手中拿着的正是孙译给的荷包,汪老爷子说他虽隔得远,却看到你嘴巴张合,不知在念叨什么,巧的是那个时辰正是孙宅出事的时间。昨天你特意前去看孙译,是不是就是为了确定孙译的情况,知道他只是重伤,你想再次下手,只是没想到我会出现?”

见弥途不回答,徐青池继续说着,“你离开之后,我又回去拜访过孙母,孙母说孙译是说过他半年前赶考的时候的确将荷包交一名游僧,希望他能为这个未出世的灵魂找一处安所。但是交出这长命锁后,他又在考场外头见到那位游僧被衙役羞辱,当时他被一众考生推着进了考场,等他考完出来,再也找不到僧人的影子。”

“那日你被衙役羞辱,你觉得是孙译的原因,知道他科考之后会回到镇上,所以来这里,用你在寺中所学,伤害孙家,是与不是?今日你出现在李家,这好巧不巧,李赵氏就死在家中,你说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阿弥陀佛。”说完这话,弥途不再开口,只是转动手中的佛珠,念起经文来,认真听去,像是往生咒。

徐青池皱眉,不知弥途在卖什么关子,“怎么?师傅不多辩解一二?”

经文声骤停,弥途闭着眼睛说,“其实大人已经有了分辨,贫僧说再多都无用,既然如此,随你走一趟大牢又何妨?若是将贫僧关起,能为大人解答疑惑,亦是贫僧的功德。”

徐青池见他无欲无求的模样,心中一阵冷笑,这僧人倒是会装,立即让衙役将他带回衙门。一阵闹腾之后,今夜恐怕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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