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修长苍白的指骨还在往下滴血。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如一只巨大的手将她又拽回被强行喂下血液的灭门当日,嘴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她捂住口鼻一阵作呕,蹙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

林厌行的眼尾微耷着,瞳色似乎都浓厚了少许,因她的动作嘴角挂起一抹讥讽的笑。

他依旧朝她举着手,嘴角笑意不减:“我寻了许久才寻到一只,六妹妹可喜欢?”

明明他在笑,目光如往常那般温和,但不知为何林檀产生一种如果她不接受,那拿笔握书的秀气手掌将会毫不犹豫地当着她的面将兔子捏死的错觉。

林檀犹豫了一番还是上前一步打量了起来,小娘子伸过来的脖颈柔软纤细似乎一捏就断,她看着还在往下滴血的手确定了那不是别人的血,心想自己过于多疑些:“……四哥哥,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挥手让身后的护卫将药箱拿过来,林檀左右环顾:“你的护卫没在吗?”

问完之后林檀才反应过来,林厌行直至上山身后都没有跟护卫,她立刻噤声,望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开始转移话题:“四哥哥先把兔子给我吧。”

林厌行却没动,潜伏在叶片上的毒蛇吐着鲜红蛇信盯着近在咫尺的猎物,冰冷眼瞳倒映着少女望过来的脸庞,他眨了下眼如鱼在水面甩尾激起层层波荡,目光又柔和了起来。

“我在林中遇到了白虎,抵挡时受了些轻伤。”林厌行轻描淡写,似乎在述说一件完全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林中有白虎?!”林檀紧张地扫过他全身,“四哥哥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

“并无其他伤口了。”他另一只手抓起了白兔的双耳将其整个提在半空,抱歉地看向怔愣在那的林檀,“可惜兔子被我弄脏了……我带回去拾掇一番再给你送去。”

林檀见他不是客套,也就应了下来。

护卫送来了药箱,林檀吩咐下去:“林中有白虎,赶紧报给崔管家处理。”

想起上辈子残废的林嘉玉估摸着就是被白虎攻击所致:“二哥哥和三姐姐已经往深林中去了,派人去寻。”

“是。”护卫领了命带上几人急忙赶入山中,林府的其他子弟得知了消息不再留恋纷纷下山。

林檀在心里叹了口气,希望还来得及。

她不会处理伤口,另一个身强体壮的护卫走上前来将药粉往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倒去,林厌行的指尖一颤,林檀都替他感到痛,看着护卫绑伤口的用力程度她还是没忍住开口:“轻一些,都渗血了。”

护卫力气本来就大,再者四公子并不得家主看重,手下自然没轻没重。被林檀说了之后男人黑脸一红,窘迫地给自己找补:“六小姐,得绑紧一些才不会松。”

林厌行仿佛被这样对待惯似的垂下眼眸,布条渗出血也没皱下眉头,他的声音轻轻:“没事的,六妹妹。”

护卫捏住布条的手都要抖了。

四公子那话一出,旁边的六小姐都开始瞪着他了!

林檀才不管,她重新解开了布条,侍女在山下没跟上来她干脆自己上手,他刚刚也看过一遍了做起来应该不难。

伤口处的药粉已经和血凝结在一块儿,林檀将药粉轻轻抚落,用水清洗后露出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鲜红血液依旧再涌出。

林檀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她控制住发抖的手撒上了药粉,笨拙认真地替他缠上干净布条时打量着林厌行的神色,她实在看不透他的表情语言只能开口问:“会不会太紧?”

“不会,”林厌行扯出一抹平时的温和笑容,似是在安慰她,“六妹妹做得很好,我感觉好多了。”

站在一旁的护卫:……在内涵他,绝对是!

林檀打好结时没看到渗血才松了口气。

崔管家已经走上了山,他远远瞧见林檀似乎和谁站在一起,但走近后林檀正在和护卫说话,只有一道浅灰身影站在树荫下,手里……还攥着一只垂着长腿的兔子。

他走至林檀身边:“六小姐先下山吧,我已经命人进山寻二公子与三小姐——”

话音刚落,山中传来了护卫着急的喊声:“快来人,二公子出事了!”

崔管家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山中凉风吹得他眯起双眼,他望向林檀语速加快:“六小姐快下山吧。”

眼神一瞥,几个护卫立刻护在林檀身侧准备护送她下山,林檀也没有去看的意思,重来一世她似乎还是晚了一步,心底微沉提起裙裾便往下走。

林厌行抓起兔子跟在身后,他打量着林檀略显沉重的神色,双眼微眯。

崔来急匆匆地上山,二公子虽自负但在家主心中也有一定分量,沿着护卫的声音来到一处,瞧见狼狈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林嘉玉呼吸下意识屏住。

血腥气很重,半个时辰前还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膝盖以下空荡荡的,唯有血还在不停地流。

崔管家凑近看去,伤口有被野兽啃噬的痕迹,他捂住口鼻止住穴道,声音凝重:“将二公子抬下去。”

此事,家主肯定要动怒。

他看着人被抬下去,又问另一人:“三小姐呢?”

“三小姐受了些皮肉伤,似是被吓晕过去了。”护卫自知这次回去挨板子都算轻的,虽说是二公子呵斥他们不许跟上,但出了事肯定就算他们的过错,心底多了几分悔意,“崔管家,回去后我们自领惩罚,麻烦管家在家主面前替我等美言两句,只要不被赶出府……”

“我都逃不过家主的罪罚,哪还有脸面替你们说情。”崔来揉了揉眉心,“需赶紧将野兽找出,向家主交差或许还有用。”

“崔管家放心,这两日我们不眠不休也要将那畜生找出,向家主请罪。”

崔来挥了挥手下山去了。

紫院——

绿蓉听到山中野兽伤人的消息将回到府中的林檀检查了个底朝天,林檀无奈:“你小姐我没事。”

“下回决不能将奴婢留在府中了,”绿蓉脸上难掩担忧,“小姐你本来身子骨就弱,若真碰上了大虫逃都逃不掉,您是不知道奴婢听到消息人都要吓死了。”

林檀喝了口温热的牛乳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抚,到底还是没能救林嘉玉的双腿,她此刻也不由得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忧心。

绿蓉替她揉着太阳穴:“小姐可要去看看二公子?”

她可听说了二公子断了一双腿,那场面可不是一般的吓人。

“暂时不去了。”林檀估摸着现在他也不想看到任何人探望,本应拥有大好的前程却沦为废人,论谁经历此事都不好受。

“家主正在寻人为二公子根治,话本子里的仙人可生死人肉白骨,想必应该是治得好吧。”

林檀没回话,上辈子林崇源应当也找过很多人,不过最后还是没治好。

“三小姐也受了伤,虽然不似二公子伤得这般重,但听说是伤了脸……”绿蓉这句话将林檀从思绪中拉回,她似是没听清支起上半身回头问侍女,“……什么?”

“三小姐伤了脸呢,”绿蓉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解气还是同情,但到底是女孩子伤了脸,她又能感同身受起来,“右侧脸被虎爪抓过,挺深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上辈子林雯香伤了脸吗?林檀一时间也混乱了起来,她依稀记得自己身体有恙躺了几日,再出来时便听闻林嘉玉断了腿无法医治的消息,再见林雯香时间也过去了一阵,她似乎脸上没伤。

可能治好了?

林檀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她提起笔思考着是否要将未来之事都记在纸上防止遗忘,但直至绿蓉磨好了墨她也没能下笔。

终究有被旁人发现的风险,罢了。

三日眨眼便过去——

澜院里不断传出砸东西的声响,汤药送入内室也一并被丢出。

少年只着中衣,倚靠在床头嘶哑着嗓子怒吼:“都给我滚!”

昏迷了三日,醒来的那一刻看到缺失的双腿林嘉玉几近奔溃,即使是请来的金丹医修也无法恢复他的腿。

清醒的每一刻,膝盖处的疼痛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那一日他到底有多狼狈,他甚至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就痛到昏死过去。

他的腿没了,他是个废人了。

泪水从指缝中渗出,三日前自傲得意的少年郎如今头发披散着,泛红的眼眶里尽是警惕与癫狂,没有血色的脸庞失去了原先的朝气。

离澜院最近的芸院此刻确实无比安静。

林雯香的贴身侍女偷瞄了一眼坐在梳妆台前的主子,伴随着林嘉玉的怒骂声,她小声询问对镜遮脸的林雯香:“小姐,您可要去瞧瞧二公子?”

这可是亲兄妹,平日里关系好得她们都看在眼里。

铜镜里的少女顿住了动作,她放下了手,望着铜镜中那张脸上一块清晰明显的爪痕猛吸了一口气。

二公子三个字就像是一簇点燃内心怒火的火苗,她压制了三天,痛苦了三天,每每看到脸上无法掩盖的、被野兽利爪刮出的伤痕都在提醒她当时她是如何被自己的亲兄长抛弃的。

她都要以为自己没命了,谁知道只划伤了她的脸呢?

林嘉玉断了腿,那是他活该!

铜镜中的少女笑了起来,指尖抚摸着毁掉的脸庞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我为什么要去看他?”

侍女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跪了下去,毫不犹豫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是奴婢说错话,主子莫怪。”

她落下一缕发挡住面颊,昏暗的内室令她憋闷到要发疯,她径直打开了门,正好瞧见跟随家主旁的母亲垂着泪走向了澜院,女子泣不成声:“玉儿没了双腿可如何是好,家主救救他吧。”

指尖几乎要抓入门内,林雯香远远瞧着两人进入了内室,心却如坠谷底,她突然笑了一声随后又将门给合上。

她又走回梳妆台前将那缕头发勾在耳后,左右也无人在意,干脆将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

……

林嘉玉失魂地躺在床上,直至他听到了母亲的哭声才睁开了眼。

是父亲。

少年的眼眸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猛地撑起身体,膝盖处的疼痛密密麻麻地沿着皮肤传至全身,眉头压下痛意,林嘉玉低下了头,双眼泛红地唤了一声父亲。

林崇源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目光从被子上划过,他培养的孩子还未让他摘取到果实就被毁了,心底一阵郁躁:“说说当日发生了何事。”

林嘉玉回想着当日的经过,他省略自己将林厌行推向野兽的行径,抬起的眼眸里涌出澎湃的恨意,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着吐出颠倒是非的话:“是林厌行,父亲,是林厌行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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