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安知鱼要和她结为“大道之侣”,她还以为这个师妹改了性子。毕竟这个师妹以前虽说性格还是好旳,但比较顽劣一些。
安知鱼在白贵这里的人设是温情师姐,但在余意这里,自不会一般如是。而是比较性格比较顽劣的小师妹。安知鱼拜在余剑南门下的时候,也不过十一二岁,太过端庄亦不太可能。
“难怪师妹一直在我面前显摆她自己的身材。”
“原来是想方设法的吸引我……”
余意思忖道。
她的身材,相比较安知鱼,平庸了不止一星半点。安知鱼下意识的大幅度动作,都会让她误以为是安知鱼在“蔑视”她。
她又不是真的清冷仙子。
一切视若外物。
对自己的身材,还是比较在意的。
修仙界的女修也大体如是,不然驻颜丹这种对修为毫无助益的丹药,就不会卖的这么热销了。
聪明的人,走一步看十步。
但不聪明的人,走一步,只能看到一步、两步、三步。
余意是那个不太聪明的人,从有限的信息中,对安知鱼的想法如此判断道。这也怪不得她,毕竟谁看到安知鱼这幅姿态,都会有一定的误会。
……
从余意房间出来后。
白贵双手隐在袖间,面色隐露不悦。
安知鱼咬着朱唇,感到身体的痛感,在从余意房间出来的时候尚好,但走出十余步后,步伐愈发艰难了起来。
鲲灵玉是她的性命之物。
她知道,这是白贵在惩罚她刚才的出言不逊。
安知鱼跟着白贵来到了白贵的“叁”号茅草屋。
“师弟,你原谅师姐这次吧。”
刚关上门,她就噗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乞求白贵的原谅。
她挪着膝盖,螓首靠近白贵的下裳。
如猫儿般蹭着。
“安师姐,师弟看你不是知错就改,而是知错一犯再犯。在进入大师姐房间的时候,你估计就已经想好了如何乞求我原谅了吧。”
“入了练月峰,想要你无声无息消失,确实不是件易事。”
“所以……这是你的底气?”
白贵从袖间抽出手帕,擦干了他手上的口水,淡淡说道。
安知鱼太聪明了。
懂得借势。
以安知鱼的实力,还无法和他抗衡。更别说他有厌胜术、鲲灵玉,可以将安知鱼制的死死的。
但入了练月峰,他行事就不能太过肆无忌惮。
和先前安知鱼一样,需要小心经营自己的人设。而他在练月峰,现在也需要经营自己的人设。最起码,在和余意说话的时候,他这个小师弟,一般是不太可能直接反驳安知鱼所说的话。
“师弟……”
“你听我解释。”
安知鱼心中一突。
“交出你们生死魔宗的融魂之法。”
白贵冷声道。
此次虽然在和安知鱼的交锋中,他没有落败。可这种受人掣肘的事情,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安知鱼面露惊恐,向后退了几步。
可在她退走的时候,却脚步一滞。她瞬间想到了白贵先前制服她的手段,那个草人,实在诡秘莫测。
她逃?能逃到哪里?!
恐怕还没出门的时候,就被白贵制住。到时候的下场,会更加惨不忍睹。
“师弟,师姐虽有贪心,可这些年,师姐……”
“融魂之法,我可以交给你。但师姐求师弟你一件事,饶师姐一条性命、”
她折回,跪地再次求饶道。
此次求饶,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心。也是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如白贵这种老奸巨猾的人,岂能被区区美色所误。
没有涉及计划之前,白贵能容她。
但此次她太过肆无忌惮了,“恃宠而骄”,那么白贵定然也就容不了她了。
“可。”
“师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
白贵垂下眼睑,答应了安知鱼这个要求。
他在使用厌胜术的时候,也知晓了安知鱼的岁数。不过双十年华。并不是什么老妖怪。
言毕。
安知鱼眼底闪过一丝凄凉之色,她走到桌边,坐了下去,拿起灵笔,正要写的时候,顿了顿,“师弟设置好结界,一旦我道出生死魔宗的化蝶术,生死魔宗之人……也会感应到这件事。结界……能暂时屏蔽他们的感知。”
化蝶术和练月峰的炼月法差不多,都是宗内的不传之秘。
化蝶术,就是生死魔宗的融魂之法。
她体内设置了禁制。
一旦道出,或者写出,甚至眼神示意等等,都会导致触发禁制,从而被宗内长老感知到。
宗内长老感知后,就会引动禁制。
这禁制,是死禁!
“你尽管写,只要在此结界内,此界绝大部分人,应该都感知不到你体内的禁制。”
白贵引动昆仑镜,遮掩一切。
昆仑镜甚至能遮掩时空,由昆仑镜布置的结界,任何人感知,都是一片虚无。
如今他要彻底掌控安知鱼,那么说话间,泄露的一些信息,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来此界是修法,寻求证就天仙之机。
若失败了,大不了重头来过就是。
万不会因为一盘棋局,限制了自己。
安知鱼心中一惊。
她听到白贵此话,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大的机缘。
她知道白贵这种性格的人,绝不会无的放矢,说出来的话,绝对有一定的可信度。白贵的话中,已经不仅局限在长明郡国、颍州,而是一界。那么必定是驻世的散仙一流。
一刻钟后,化蝶术就被安知鱼写在了素笺上。
此法巧夺天机。
以天才为蝶,为傀儡,助自己腾飞,一飞冲天。
化蝶法,远比什么夺舍之法要高明的多。夺舍之后,以前的那个人算是身死道消,顶多留下肉身资质。但化蝶法不同,天才的肉身资质、气运、福缘、悟性等等一概不变。
从茧蛹成为真正翱翔九天的蝴蝶。
“难怪生死魔宗会被世人打为魔宗,仅是此法,就足够了……”
白贵看到此术,内心震惊,良久才平息。
“不过世间没有万全的法。”
“这化蝶术,如果我没预料错的话,定会存在莫大的缺陷。”
他问道。
“是!”
“前辈说的没错。”
安知鱼见自己体内禁制没有丝毫引动的迹象,对白贵的话信了十成,遂改了称呼,安安分分的说道:“化蝶之法,有最大的一个缺陷,那就是能成功的人,十无存一,并且一旦化蝶成功,每过一境界,就会遭到天劫惩处。”
“不过相比较化蝶术成功后的诱惑力,这点缺陷,也就不值一提了。”
她补了一句。
虽说化蝶术有一些缺陷,可这些缺陷,相比于好处,不足挂齿。更何况生死魔宗研究了这么多年,也有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化蝶方法,将生还几率提高到了三成。
三成,足够拼一次了。
白贵点头,闭上眼眸,不再言语,默默揣测化蝶法的玄机。
他之所以想要化蝶法。
一者,是因为此术玄妙。他在修仙界这些日子,也偶有听闻。再者,昆仑镜上所演化的天机显示,安知鱼无疑是会这法术的,他自不可能放过这道法术,只不过先前他打算日后徐徐图谋,但此次安知鱼过分越界,让他不得以提前了一部分计划。二者,就是还施彼身,以化蝶法彻底解除安知鱼给他带来的危机。谷綄
等过了片刻钟头。
白贵睁开眼睛,化蝶术虽然深奥,但以他的见闻和悟性,参悟明白不是什么难事。
呆坐在一旁的安知鱼,见此,面如死灰。
从白贵开口索要化蝶术的时候,她就心知,自己是难逃过此劫了。
“若是自己从最开始安分守己。”
“兴许……,兴许……”
安知鱼心中懊悔。
可她讽笑的摇了摇头。
她又不是什么正道女修,而是魔女。怎么可能真的安分守己。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怪,就怪在她的身份上。
卧底……,卧底在练月峰,不是那么好做的。她安分守己,完不成任务,她这个暗间,又有什么作用呢。迟早会被宗内长老舍弃。
若是她事先知道白贵的身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不是什么蠢货,为了宗内长老,而去得罪一个“散仙”。
可是,这一切都晚了。
她求白贵饶她一条性命,可饶性命的方式有很多种。至少不会让她先前那般逍遥快活了。
鬼仆、魔魂、傀儡,方式有很多种。
“师弟……”
安知鱼这次没有卖弄自己的风骚,而是认认真真叫了一声师弟。
“如果我不是生死魔宗的弟子,仅仅只是安知鱼。”
“那么师弟……,你还会这般对我吗?”
“或者说,今后会如对付我这般,对付大师姐吗?”
她问道。
她认为,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错。
错的是,在她年幼时,带走她的是魔宗修士,而不是正道修士。
如果第一次带走她的是余剑南……。
或许一切都不同了。
她这句话,问的是年幼的白贵,而不是那个“前辈”。
白贵沉默了一会。
他之所以这般对待,很明显,是受到了昆仑镜的影响。昆仑镜说他七岁的时候,就会被安知鱼以融魂之法,也就是化蝶术,夺取他的道体。
所以有了这个恶端,他对安知鱼的所作所为,都是朝着“恶”的一方面去揣测,去琢磨。
“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
(圣人之所以和普通人相同,是因为都有恶。之所以和普通人有异,是因为用伪善矫饰自己。)
“能行,能止,能为,即为君子。”
“小人循性而不知为,君子明天人之分,化性起伪!”
(小人只只知道遵循自己的恶性,但君子明白天人之分,所以能化去心中的恶,发扬人性中本来的伪善。)
白贵想到了荀子的这句话。
荀子是性恶说,他话中的“性”即为恶,而“伪”则为善。化性起伪,就是化去自己心中的恶,而发扬自己心中的“伪”,也就是善。
从一开始,安知鱼就有了错,因为她的身份,是魔宗之人。安知鱼不是圣人,不是君子,不能化性起伪,所以从安知鱼的身份出发,她有错吗?
大家拜在一门之中,安知鱼心怀叵测,难道真的能将白贵视作为她的师弟吗?
就好比白贵转世投胎之后,他尽管对白父、白母也称之为爹娘,但实则呢,敬而远之,并无真实的感情。
对此世教他习字的张秀才、余剑南,都无对徐秀才、侯少微那般真情了。
白贵迟疑了。
他迟疑了,袖中施法的手顿住了。
他不是因为安知鱼这一番话而迟疑,而是叩问自己本心的时候,迟疑了。
他虽不喜杀戮,可自从修道以来,直接、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何止一二人。他脚下早踏着尸山血海。
“师弟,你出手吧。”
安知鱼扯着笑容,像极了白贵见她第一面时,那副模样。
温柔、知心。
“师姐……”
“你是否真的愿意做一个真正的剑宗弟子,而不是魔宗弟子?”
白贵没有回答安知鱼的话,反问道。
“是与不是有那么重要吗?”
安知鱼亦反问道。
她知道,以白贵这种人的心性,不会留下后患。
虽然她明白,她此刻讨好白贵,或许能让白贵起一丝仁念,但她却不肯直面这个问题。
有的时候,失去了,方知珍贵。
她现在觉得……练月峰后山的氛围,真的很舒服。有面冷心憨的师姐,偶尔逗逗,极为有趣。有对修真知识孜孜不倦的小师弟,长得剑眉星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可惜回不去了!
此刻白贵的身份是“前辈”,而不是她刚才开口问的小师弟了。
有些话,她选择留在心底。
算是她这个魔女最后的倔强!
“师姐。”
“你错看师弟我了。”
白贵飒然一笑。
他明悟了。
他拘泥一个个棋盘,以人为子,在弈棋。可这样的人,如何以世界为棋盘,进行弈棋呢。
一山,他跨过去了,在红尘修行,为驻世地仙,逍遥于神州之中。
但一界,他没跨过去。
这一步跨过去了,他才算是天仙。
“没有大师姐,没有师父,没有练月峰,没有纯阳剑宗!”
“这路亦是一片坦途!”
白贵从剑架上取下一柄利剑,负在背上,然后一挥衣袖。
结界破碎,屋门大开。
他不管不顾,径直朝山下走去。
他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安知鱼,也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他自己。
杀安知鱼,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踪迹。
但他现在勘破了天仙玄妙,那么杀不杀安知鱼,也就没有必要了。
算是他的一分柔情吧。
至于安知鱼的言语得罪,对他来说,如果没有利益纠缠,一笑就可掠过。再说,安知鱼得罪他,得罪的并不严重,还没有到非杀安知鱼不可。
是因为原先安知鱼有碍他的计划,所以他才打算铲除安知鱼这个威胁。
但现在他既然不打算遵循原定计划,那么杀不杀安知鱼也就没有必要了。
另外,安知鱼这些年,对他不错。
尽管非是真心实意。
但……总承着一份恩情。
黄昏下,夕阳的阳光从纯阳剑宗屹立的吕祖负剑雕像头顶斜射而下,照在了那个背剑下山的那个身影上。
“小师弟?”
“你……”
安知鱼怔了一怔,看着白贵走去的背影,她追了出去,倚在门外。
她想要去追,不知为何缘故去追。
可她自知她追不了。
她走到余意房间,敲门,“大师姐,小师弟走了,你快去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