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轻声的爱意

宋见秋带着那件事找过来,比沈未明想得更早一些,她以为至少要过完年的——她是个不会给过年的前几天安排计划的人。

那天沈未明在酒吧练琴结束,刚锁了卷帘门,回过头,发现宋见秋正在路灯下站着看她。

她的心猛地一紧,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征兆。果然,宋见秋问她:“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我有话想要说。”

回归最原始的礼貌了啊,占用时间这种话……

沈未明掂着钥匙下了台阶,嘴边还是平常的笑容:“好啊,去哪儿呢?”

宋见秋答不上来,她似乎是想要来这里的,可是正赶上关门,而沈未明也没有要再开门的意思。

很意外地,她一下子变成被动方了。

“西隹有家很不错的酒吧,要去坐坐吗?”

“你自己开酒吧,竟然还会去别的酒吧吗?”

“那当然,到处取经啊。”

沈未明开始走了,宋见秋走在她身侧。

“很棒的经典酒吧,调酒师很有水平。”

要喝酒啊,宋见秋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今晚其实是可以破例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来之前打造的周身的冰冷,被这人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于是气氛一下变得很奇怪,出租车上,沈未明还和往常一样聊天,她也迫不得已回应着——好像被温水煮青蛙了。

她们打车来到了这里,站在这间酒吧门口的时候,宋见秋发觉自己营造出的讲正事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沈老板果然是个很让人头疼的人,但她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计划。她心想这些都没什么所谓,如何开始是一件形式上的事,只要结果没变就好。

刚坐下没多久,酒吧里很巧合地开始放大提琴版的《speaksotlylove》。

沈未明本来正看着价目表,听到大提琴的声音,她从中抬头看向宋见秋,后者的表情好像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一样。

她笑起来,还是问出来了:“什么曲子?”

“具体忘记了,但好像是《教父》的主题曲。”

沈未明看着她那副早已习惯这种事的表情哈哈大笑,她对这种处境也相当了解,只要给身边人知道自己是搞音乐的,总是会被当做识别歌曲的机器。

两人之间的感觉完全被她带回从前的样子,她边笑着边在心里想,会不会这样就不开口了呢?

宋见秋任由她笑了半天,才终于忍不住提醒她还要点单。

“喔喔,忘记了。”

背景的歌曲一首接着一首,在宋见秋心里像是倒计时一样。她本来想着酒端上来就开口,真的端上来后又改成喝到一半再说。如今沈未明的酒已经见底,好像已经到必须要说的地步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征兆地开口了。

“沈老板,我以后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了。”

沈未明正研究着这家店的酒水单,闻言抬起头来,故作疑惑地看着宋见秋。

还是说了啊,要说多久呢?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一长段话的准备。

宋见秋似乎早就措好了辞,坦然道:“前段时间我比较清闲,所以能总是跑去酒吧,甚至偶尔还能和你去吃顿饭,甚至看演出。”

说出来才发觉,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啊,这次竟然到这样才叫停。在京都宾馆的那晚,沈未明倾身过来嗅她身上的味道,那一刻竟然也没想着后退。

宋见秋已经有些要看不清自己了,这种情况,再不遏制恐怕要失去掌控。

“但我接下来可能就没什么时间了,你到时候应该很难联系到我。另外,其实我并不喜欢和人交际,或者说,碍于我的经历,我希望自己做一个不和别人交际的人。希望你能理解。”

她说完了,然后静静地看着沈未明。沈未明这时候明白过来,这并不是宋见秋的话头,而是她要说的全部了。

她就试图用这番话把她推开吗?

沈未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顺从,她笑了笑,回敬了另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问题。

“所以宋见秋,这是你的善心吗?”

宋见秋的眉头抬起来,似乎在用一种睥睨的姿态思考着,几秒之后,她摇头说:“我不明白。”

沈未明似乎就是故意要让她不明白,她继续道:“你不去和人交际,你担心你的死会让人悲伤——我在想,这是你的慈悲吗?”

她觉得这是一件很戏谑的事,宋见秋有天说死亡带来的痛苦是一生的伤痕,她从那天起就觉得很戏谑。

为了不让别人因为自己的死而悲伤,特意去断开联系,这不是囿于某种怪圈了吗?

她看到宋见秋无言地看着她,她知道宋见秋一定听懂了,也一定明白她在问什么。

宋见秋好像紧绷成弦,过了很久,她终于松弛下来,却是摇头否认了沈未明的话:“不是的。”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看尽千帆的淡然:“我不愿交际,其实是担心自己不忍离开。”

她没有沈未明想的这么伟大,或者慈悲。死亡带来的痛苦是一生的伤痕,对于直面死亡者来说只会更甚。她从很久之前就明白,人类是被其他人类连接在这个世界上,既然如此,最终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不舍的原因也一定是人类。

所以不去爱人,不去交际,所以封闭自己的感情。

想到了吗?她看着眼前的沈老板,在心里问她,我隐瞒太多了是不是?

隐瞒太多,让沈未明搞错了她最原始的初衷。她其实不惮于承认自己拥有情感,她偏偏是正视了这份情感,才去做出这份决定。

沈未明有一种被铺天盖地的网盖住的感觉,原来是这样,这样的话一切都有原因了。为什么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人情味的人有时候却需要强装漠然,为什么嘴上说着没有感情却在演奏时流露出源源不断的情绪。

还有,为什么在这个人们都努力压制着作恶冲动的人间,宋见秋却总是在阻挡自己行善。

但也就是说,她的感情其实有机可乘对吗?

这算是好消息吗?

“好,”沈未明还有很多想要思考,但她强迫自己回神了,“我明白了。”

所幸她为此准备的对策,是不会受宋见秋说的这些话影响的。

“该我说了,”她笑着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她此刻真希望这是能一口醉倒的东西,“和你一样,我也是个无法和人产生关系的人。”

她看到宋见秋微微蹙起眉头。

“因为某些原因吧,我早就没有了结识朋友的心思。”

她更加像是在笑着了,她恐怕对此胸有成竹:“但我身边一直有各种各样的人,我们很默契地不把彼此放进心里,就只陪伴,只消遣。我认为你很合适做我这样的人,相应的,我觉得只是陪伴的话,我也很合适出现在你身边。”

什么拙劣的谎言啊,说完她才发现这根本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天衣无缝。我和你是一样的人,这种话说出来让人觉得像是玩笑一样。

“但是我不需要这种陪伴。”宋见秋很快理清了她在说什么。

在她的语气中,沈未明似乎感受到一丝气恼。她在心里想,听到我的话你会在意吗?会因为在我这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而在意吗?

“但我需要,”沈未明收起了笑容,仿若恳求一样看向宋见秋的眼睛,“我需要,至少暂时需要。我身边暂时没有其他人,如果不是特别勉强的话,能等我再找到一个人再走吗?”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阴谋家,总是试图用各种各样的计谋突破宋见秋的堡垒。眼下撒了这种谎,日后肯定是会暴露的。但不这样的话今天一切就结束了,她不能让一切结束在今天。

宋见秋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她好像完全没想到会陷入这样的困境。这一天说出这些话,她其实也已经暗暗纠结了很久,但她没料到沈未明如此回应她。

这算什么?请自己帮忙吗?

身边永远来往着不同的人,所以对每个人都会拎着酒交心吗?

她发觉自己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您好,”沈未明转过身去叫着服务员,“再来一杯长岛冰茶。”

她这幅架势,好像料定宋见秋还会思考很久一样。宋见秋更是蹙眉了,酒桌好像变成了某种博弈,如果不能在一杯酒的时间里给出答案,她就是败家。她反复衡量着沈未明的提议,还有自己的损失。

但她的天平还仍然准着吗?

沈未明还没开始喝,宋见秋就开了口。

“要多久?”

沈未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去,她故作从容地说完自己的话,故作从容地点了另一杯酒,实际上,她拿过酒杯的手都有些颤抖。

要多久呢?她在想,自己现在还有主动权吗?

“我也说不好……”

此刻的宋见秋似乎在做着巨大的心理斗争,沈未明心里知道,她只要一句话说不对,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应该用不了太久,我想想看,我买回歌,到时候应该就也能表演了,表演的话会遇到很多的人,”她确认一样点点头,“到时候应该就可以了。”

那不是要很久吗?宋见秋心想,我说不定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沈未明好像很渴一样,一口气把酒喝到只剩一层底。她确实想要赶快灌醉自己,她快要受不了这种灌铅一样的感觉了。

“不过无所谓吧,反正又不会把这段关系放在心上,无所谓半年还是一年了。”

她真是个诡辩家,现在又开始偷换概念,她有时候需要努力祈祷宋见秋绕不过逻辑的圈来。她不知道,其实有另一个宋见秋站在她这边,为她的计划推波助澜。

沈未明不敢留她一个人思考,转而评价起背景音乐来。

“这首歌没听过了,但上一首听过……”

她像平时一样说个不停,这个晚上,她很强硬地想要把主动权一直攥在手里。

她不仅要自己说,还要宋见秋回应她,于是喋喋不休了半天之后,停下来问到:“你们平时也会听这种吗?”

问完之后,她们陷入了沉默。宋见秋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像完全没听到这个问题一般。

半晌,她松开攥着的手,答非所问道:“好吧。”

沈未明的心里炸开烟花。

“沈老板,但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合理。”

主观上、客观上,这种关系合理吗?应该存在吗?

“没关系,”沈未明的眼睛微微弯着,露出温和的笑容来,“如果不合理,我们随时就能分开。”

为今晚的心理赌注,再最后加上一块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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