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晚上下起了大雨,方‘侍’卫离开之时,青璃准备了几样好存放的糕饼点心,外面用两层油毡布做成便携袋,挂在马头上,托方‘侍’卫带给淳于谙,当然不是做白工,她给了方‘侍’卫一盒子新做的手工茶饼。
“小姐,方‘侍’卫每次都不空手,又是吃又是拿的,真是好差事。”
麦芽从‘门’外进来,抖抖了油纸伞上的雨水,缩了缩脖子,雨点打在手背上,那寒气传到心底,不到九月中旬,平阳就冷成了这样,她和于嬷嬷一直在京都,没有到过北地,对气候很不适应。
“快点进来喝杯热姜茶,当心染上风寒。”
青璃没有接话,她站起身,用铁丝挑亮了灯芯,内室里这才明亮一些。窗外一片黑暗,雨点有节奏地打在屋檐上,冷风一过,顺着窗户的缝隙,钻进了屋内。
现在还不到结冰的时候,等到冬天,平阳城风沙极大,家里的下人曾经说过,躲在屋子里面猫冬,一天没出去,内室的地上会刮进来一层细小的沙粒。
对于这种恶劣的条件,青璃很是无奈,买下这所新宅的时候,也有一些房间的高丽纸破了小窟窿,现在下雨,她走到窗户旁,发现这些窗纸被雨水泡过之后很是湿润,她用指尖轻轻一戳,就是一个小‘洞’。
“小姐,您……”
麦芽喝了一杯热乎乎的姜茶,这才感觉从脚底板窜上来了点热气,见自家小姐正在窗户前面破坏,她抱着肩膀,每当戳一个窟窿,她就抖动一下,总感觉内室进来了冷风。
“这高丽纸应该许久未换,一直没到这边小住,倒是把这个忘了。”
青璃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家里的下人都是才买不长时间,管家办事谨慎,小心翼翼地,平日里也节约,家里的窗户纸这样破烂,估计也是抱着凑合的心思,没有上报。
不出几天,还要降温,按照以往平阳的气候,九月末就会下雪,必须要趁着冰冻之前,把房屋修缮一下,该换瓦片的换瓦片,高丽纸都需要重新糊上几层防风,另外,地下的烟道都需要疏通,不然冬日也要难熬了。
记得在前世,青璃小的时候,家里也是住平房的,那时候在里屋,有一个小炉子,上面一直烧热水,炉子有一个长长的烟囱,通到屋外,冬日里,可以随时有热水喝,内室温度也会提上来一些。坐在炉子的周围,缝补的时候手指灵活,能暖手。
“小姐,您说这个得找铁匠做吧,奴婢明儿一早就去。”
青璃让麦芽找来笔墨纸砚,她画着草图,又对麦芽说了炉子的特点,这种小炉子需要一个铁钩,和一个铁钳子,能方便勾出木柴燃烧出来的草木灰,正好空间发现了煤,供应太多人无人开采,自家人用上还是没问题的。
“恩。”
火炉是专‘门’给有煤块设计的,传统的红泥小火炉太小,就是和‘花’盆一样的直筒,底下有一排细密的小孔。放在内室,只能加热点东西,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小姐,大厨房烧了水,您什么时候洗漱?”
于嬷嬷手里拿着一个食盒,快速地跑进了内室,刚看着麦冬喝下汤‘药’,用喝了点蜂蜜水,给麦冬盖好被子,见她有了睡意,这才来这边伺候自家小姐。
“等等吧。”
青璃打开食盒,看见里面摆着几碟子的麻薯。她今天下午突然想起这种前世在台湾很火的小食,正好家里有糯米,有‘花’生和白糖,就简单说了一下做法,让后厨的人研究,没想到还真做出来了。
“这碟子是‘花’生的,那碟子是红薯,还有红糖的,这边是苹果馅。”
于嬷嬷介绍一一介绍,青璃看‘花’生芝麻的最讨喜,拈了一个,咬了一口,里面是‘花’生和芝麻‘混’合的馅料,外面的糯米皮吃起来很有嚼劲,总体来说,很成功。
“真好吃啊,小姐,这要是放在京都的糕点铺子,定能火爆。”
麦芽跟在青璃身边这几年,可算是长了见识,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新鲜的玩意都没少见,特别是吃食这方面,这些新物事,就算是高官家的小姐们都吃不到。
“不光是京都,在平阳也可以啊!”
于嬷嬷也连连赞叹,麻薯里面的馅料是关键,比单一的糯米团子好吃的多,只可惜算下来成本不低,一般的百姓们未必会舍得买这样的吃食做零嘴。
青璃不是没想过开糕点铺子,毕竟自家在京都有生意,运营这么多年,也是‘门’儿清,但受气候影响,等到天寒地冻之日,根本很少有百姓出‘门’采买,大家早就攒够了过冬的物事,那会开‘门’做生意的,就剩下一些杂货铺子。
平阳的百姓在冬日里吃食简单,有那好存放的萝卜白菜,黄豆,胡萝卜等,留着每天炒菜炖菜,一个冬天一成不变,没什么新鲜的菜‘色’,等到过年,才能吃上几顿有油水的‘肉’和饺子。
天冷的时候,糕点铺子几乎没什么生意,一些枣泥糕,江米条,家家户户都会做,有时候炸点面果子待客,不需要出‘门’采买。
夜已深,青璃洗漱之后,吹了油灯,进到空间之内。
自从麦冬受伤卧‘床’不起,青璃的时间越发自由,每天晚上都会准时在空间里忙碌,棉‘花’每天都在收获,放到库房,还有一些新鲜的蔬菜瓜果,有些吃不完,就酿成果酒,做成果脯果干,留着在冬日里享受。
空间的灵泉池子,被清理单独地截出来一个小池塘,她在山林中挖了个大坑,又把灵泉里的水引来一部分,里面专‘门’投放一些废‘玉’,一些‘玉’器首饰,摆件,经过几天的洗礼,明显提高了不只一个档次。
‘玉’器铺子那些首饰,青璃卖价很贵,高于同行水平,她要走奢侈‘精’品的路线,打劫那些大户人家的银子,反正平头百姓肯定买不起,狮子大开口,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空间里原来有一个单独的库房,装银子,现在已经去了多一半,从砍手党那里打劫的官银全部上缴淳于魔头,还搭上在许猪头家打劫的一部分,剩下的银子没水分,都是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赚来,就这么不眨眼地‘花’出去,还有点心疼。
只要能进到空间,青璃肯定会在温泉池子泡一会儿,她发现前主人说空间可以改变容貌,最大的作用还是温泉池子,可以改造皮肤,五官也在潜移默化地蜕变着。
“砰砰!”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青砖瓦房摇摇晃晃,她赶忙从温泉池子里面出来,套好衣裙,赶往事发地,小白狐羽幽已经成了一只黑狐狸,脸和眼睛黑漆漆地一片,傻傻分不清楚。
“主人,这黑火‘药’响声倒是很大,嘿嘿。”
羽幽这里试验的地方是发现煤的山头,它这么一炸,原本的大块煤全部变成了小块,哗啦啦地从山头滚落,青璃施展轻身术,飘到了几十米外,对着山头叹气。
火‘药’是发明出来了,只有响声,不会达到把人炸飞的效果,大秦邪阵多由步兵组成,并且空间火‘药’存货不多,还等着最紧急时刻救火,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拿出去,这是一张关键的底牌。所以破阵只能靠己方自己寻找方法。
青璃整理一些煤块,堆成一个小山头,也就是最近就要派上用场,想到明日里还要去大营看看,她早早地入睡。
九月初十,昨夜的大雨,早上才停,太阳没出来,天也是‘阴’森森的。
早膳过后,青璃找来府上的管家,商议修缮新宅之事,马上天儿就冷了,不能因为省几个银子就遭罪,府上下人的棉衣,棉被都要置办出来,每个人必须有一套厚棉衣,下人们值夜在茶水间,加强保暖。
窗户上的高丽纸,统一换新,买那最好的,多糊上几层,还有窗棂之间的空隙,想办法填补上,用木片或者棉布,防止冬日里进冷风,青璃为此,给府上每个房间窗户上做了拉杆,采买厚实的布料做窗帘,也能起到挡冷风保暖的作用。
“还有‘门’上统一上棉‘门’帘,都准备好。”
一共有三所新宅,隔壁伤员的宅院,青璃也‘交’待下去要同等待遇,必须在冰冻之前准备妥当。
麦芽上心,一大早就去找铁匠定制炉子,于嬷嬷照顾麦冬忙里忙外,青璃见二人‘抽’不开身,自己坐马车去‘玉’器铺子转转,遇见了一早来寻人的马姑娘。
富顺对马姑娘很满意,觉得这姑娘手脚麻利,干活勤快不偷懒,也有眼‘色’。也就才过了早膳的时辰,‘玉’器铺子刚刚开‘门’,伙计们正忙着打扫,就有生意上‘门’,这次来的还是青璃的熟人,季悠。
“阿悠,你来这么早?”
青璃讶异,早晨还在下雨,这刚放晴没多久,一条街上的铺子没开几家,富顺习惯早到,和伙计们一起打扫,所以自家铺子一般开‘门’早,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季悠是第一个客人。
“青璃,我来买‘玉’佩,成对的最好。”
季悠紧抓着帕子,不自在地‘揉’‘揉’,她抬起头,面带着羞涩。自从得到陈公子准信之后,她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三姨娘挑拨爹爹,给娘下绊子,她终于不再忍受,带着娘一起出府,陈公子派人把她和娘接到了平阳一处宅院。
在平阳,季悠日子过的舒心,甚至要比在知府后院生活要好。陈公子对她照顾无微不至,两个人已经定亲,就等着年后她满十五岁及笄,二人择黄道吉日成亲。
宅院里有几个陈家的老仆,季悠在早上无意中才得知,今日是陈公子的生辰,在重阳节之后一天,她匆匆忙忙上‘门’,就是想采买一对‘玉’佩送给他做礼物。
“这样啊。”
青璃只是送信就白得了这么大一间铺子,一直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既然今日是陈公子生辰,她刚好送上一份礼物,把人情还上。
“‘玉’佩成对的很多,成‘色’最好的有一对暖‘玉’。”
这对暖‘玉’也是青璃无意之间发现的,她把‘玉’石首饰从灵泉池子分拣出来的时候,有一块原石是热的,暖‘玉’价值不菲,尤其是针对体弱之人,有更大的功效,她委托铺子里的师父雕刻成鸳鸯‘玉’佩,想卖个好价钱,既然是陈公子生辰,不若就低价卖出,这样也就不算占了陈公子的便宜。
“就一百两银子吧。”
青璃知道季悠的状况,母‘女’二人几乎是净身出户,没带什么,‘私’房银子仅有几个小匣子,走之前三姨娘还派了丫鬟检查东西,见到她送给季悠的头面还闹了一场,硬说是季悠偷来的。
“怎么可能?”
季悠不断地摩挲‘玉’佩,陈公子身子不算很好,所以天冷的时候几乎不出‘门’,她虽然没见过大世面,也知道暖‘玉’是难得之物,正想着自己还有多少家底,被青璃一句话说地一愣,抬头惊呼。
“铺子是我的,我说多少就是多少,你给银子吧。”
青璃推了推还在发愣的季悠,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快点,不然一会儿我反悔了!”
“青璃小姐,您……”
季悠的丫鬟不住地眨眼,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只有在身后不远的富顺呲牙咧嘴,自家小姐真是任‘性’,一百两白菜价就卖出去了?上次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出价一千两银子,他都没理会,早知道他当时一定点头答应。
“富顺,你牙疼吗?”
青璃喝了一口热茶,对他解释了一下其中的渊源,富顺才到平阳不久,不清楚其中的内情,现在得知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就说自家小姐那么‘精’,怎么可能干赔本的买卖。
一直在‘玉’器铺子到巳时,上‘门’的只有寥寥几人,虽然比较冷清,不过几乎人人不空手,马姑娘也慢慢熟悉起来,得知每卖一件‘玉’器都有额外的小奖励,劲头很足,闲暇的时候就不停地擦着桌椅板凳,让厅堂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从‘玉’器铺子出来,青璃在一家老字号买了一些酱‘肉’,空间里还有新做的油饼,她放在食盒里面,独自乘着马车,赶往关外大营。
昨日答应了方‘侍’卫,最近时常要去城北大营看看,她坐在马车里托着腮想事,一直到马车停车,她还陷入在沉思中。
“少夫人,您来了,可不好了!”
有士兵们过来行礼,对着青璃神秘地小声道,“少将军发了火,已经下了命令,要对张副将军法处置呢,您来的太是时候了!”
青璃‘揉’‘揉’额角,一时间没有理会士兵的意思,“我来的是时候,是想让我围观执行军法?”
“不是不是。”
士兵瞪大眼睛,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他苦着脸,解释道,“张副将罪不至死啊,少夫人,您帮着求求情吧!”
青璃拉开了车窗,一股冷风吹了进来,营地的四周都是落叶,有士兵正拿着扫帚清理,周围的山上,草木枯黄,树上的叶子都要落光了,一片凄凉之‘色’。
青璃披上她的皮草小披风,提着食盒,从马车下来。今日营地格外地安静,士兵们见到她,默默地行礼,然后继续手上的活计,完全不似以往那么喧闹。
“这到底是怎么了?”
淳于谙的脾气,青璃知道,他虽然严肃,但是很少真正动怒,来平阳这么久,到城北大营次数不少,还没见他处置过谁,一般犯点小错只是体罚一下,这次是要命,来真的了。
张副将,青璃有点印象,好像是一个大汉,一脸络腮胡子,平日和黑旗副将总凑合在一起,在军中地位比较高,要把人处死,她在想,这位副将到底犯了什么错。
“这……这……”
这个士兵接过食盒,面带纠结之‘色’,“少夫人,您就当不知道吧,不然少将军……”
“好了,真是啰嗦,要不是大岔子,我尽量帮忙。如果是通敌叛国那种大罪,那只能洗干净脖子等着呢。”
青璃整理一下头发,随着士兵来到大帐,里面空空‘荡’‘荡’的,淳于谙正坐在方桌之前皱着眉头,旁边是一个托盘,里面有冰凉的粥和馒头,可见他早膳也没用。
桌子上凌‘乱’地堆着一些宣纸,上面写写画画,旁边是零散的笔墨纸砚,沙盘还有几本书。
淳于谙是个喜好整洁的人,桌子上这么凌‘乱’,只能说明他昨夜一夜未睡,现在又不吃早饭,又在糟蹋自己的身子。
“怎么来了?在大营里没有遮挡,天冷。”
淳于谙听见动静,见到青璃,眉眼立刻舒缓了一些,他站起身,‘摸’着椅面上的温度,这是他之前坐过的椅子,还有余温,加了一层厚垫子在下面,让青璃坐上去,又拉过她冰凉的手取暖。
“还说呢,不来都不知道你过这样的日子。”
青璃本想发火,又被淳于谙一系列动作‘弄’得没脾气,他虽然冷漠,但是对她会像变了一个人。青璃想,淳于谙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乱’用军法,一定是张副将触犯军纪。
最近天冷,大帐上也进行了加固,‘门’口用了棉‘门’帘加厚,帐篷里有炭盆,夜间会烧火,青璃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转了一圈,发现只有这里凌‘乱’。
等青璃绕回到正厅,桌子上的笔墨之物已经被整理妥当,淳于谙正在给她沏茶,沙哑着嗓子问,“松鼠喜欢吗?”
“恩,很喜欢,这两只小家伙很有趣。”
想到那两只松鼠,青璃笑了笑,只要不饿,无论怎么逗‘弄’都不理人,两只在一起,不是吱吱地叫,就是搂在一起呼呼大睡,等到饿的时候,不停地作揖,给瓜子会被鄙视,它们更喜欢松子。
淳于谙点点头,他端茶放在青璃手中,坐到了她的对面,一直深深地注视她的脸。
“怎么,有段日子不见,不认识了?”
青璃觉得有点冷,她用茶杯暖手之后,紧了紧披风,从椅子上站起身,直接坐到淳于谙的‘腿’上,动作自然,绝不拖泥带水,倒是让他僵硬着脸,不敢‘乱’动。
“多亏我带了吃食,不然你不是要用凉饭了!”
青璃把上面的白粥倒在一个小瓷盅里,放到红泥火炉上加热,又打开食盒,她洗过手,用酱‘肉’,海带丝和炝拌土豆丝卷了两张饼,“喏,还热乎呢,赶紧吃吧。”
“多谢夫人抬爱。”
有青璃在,淳于谙心里踏实,多日的疲劳消失无踪,他在她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这才接过卷饼,“平阳快冷了,不如回到凤阳猫冬。”
“我倒是想走呢。”
青璃见粥已经热好,把小火炉推到淳于谙这里,这才坐到他的对面,她知道他在吃东西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她小口喝着热茶,等到他吃完,这才回话。
平阳城不但冷,每天晚上风大,不在空间里,总能感觉被子四面都在透风,皮肤干燥,对比起来,她更喜欢窝在莫家村,爹娘书信说,等到年前会赶回来,族里也一堆琐事等着她决定。
青璃没有提刚才士兵所说军法的事,淳于谙默契地没有张口,青璃自顾自地说着最近的日子,‘玉’器铺子的买卖,士兵们冬日里的军需,棉衣棉被,马匹,淳于谙认真地听。
“少将军,张副将已经被带到高坡上,等待午时行刑!”
有士兵在‘门’外回禀,青璃仔细地侧头观察一下淳于谙,她发现他情绪低落,眼眸中流‘露’着一种伤痛。
张副将是北地大军的高级将领,也追随了他多年,若是有一点可能,也不愿意走上这一步。但是,‘私’下里的‘交’情是‘私’下的,触犯军法,必须行刑,这是军中的军纪。
“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璃觉得,还是应该过问一句,淳于谙总是这样沉默,有时候明明被误会,他可以解释,却倔强地不肯多说一句话,这次执行军法,士兵们沉默,或许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少夫人,还是属下来说吧。”
方‘侍’卫走进大帐,见自家少主一直沉默,暗道不好,少夫人来了,说不定这就是一个转机,万一错过,张副将可就真没救了,他急忙上前一步,低头拱手道,“这事难以启齿,不过张副将真的罪不至死。”
方‘侍’卫巴拉巴拉说得很快,青璃连连点头,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在军中,有专‘门’供士兵们享乐的营帐,里面都是军妓,士兵们称作红帐。事情就是由此引发,一般在红帐的姑娘有两种,第一种是青楼里面的姐儿,自愿为战争出力,服‘侍’士兵们,那样在战争结束之后,可以得到一大笔银子从良,还有一种,多半是罪臣之‘女’,被发配到此,沦为官妓。
说起来,张副将也是个大家族出身,后来家里没落,原来定亲的‘女’子家见此毁了婚约。他一气之下从军,因为作战勇猛,很受淳于老将军的赏识,这么多年战功无数,被提拔成为领兵的副将。
张副将一直在城北大军中待命,没说上媳‘妇’,也有将近快三十岁,血气方刚,都靠在红帐中解决需要。谁知道天意‘弄’人,就在前不久,在红帐之中,来了一批罪臣之‘女’,竟然有原来与他定亲过的‘女’子,那‘女’子后来嫁人之后,被夫家牵连,沦为了官妓。
‘女’子见到张副将犹如救命稻草,委屈地诉说当年是多么无助,自家悔婚她觉得没有脸见人,想要自缢被救下,后来爹娘以死相‘逼’,让她嫁人,谁知道命苦的很,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想到曾经,张副将心软了些,当年两个人也曾经发誓要生死相依,他觉得,家里突变是意外,也不能怨她。
大周的军纪森严,就算是将领,也不能随意把军妓领到大帐之内找乐子,因为在前方,随时有突发状况,另外,大帐里面或许有一些机密,万一军妓之中‘混’了探子进来,就会造成大麻烦。
淳于谙洁身自好,所以对手下的将领要求很严格,每个月只给两天找乐子的机会,张副将在曾经的未婚妻到了红帐之后,对她很是照顾,因为他是高级将领,有话语权,让她暂时可以不用接客。
这位曾经的未婚妻总是在回忆当年,温柔小意,张副将回想起来也觉得心酸,这么多年没娶亲,说实话,也是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现在两个人说开,感情迅速升温。
就在昨夜下雨,红帐的地势有点低,他去查探之后发现那里渗水,看到曾经心爱的‘女’子脸‘色’苍白,就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大帐里,想今夜下雨,又是重阳节,雨夜天黑路滑,大秦根本不会伏击。
张副将只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大秦确实没有来,但是,他大帐之中的军旗,全部被人恶意损毁,连备用的几面军旗也被人剪成了碎片。
那个曾经心爱的‘女’子,还在嘲讽他,还是当年那么单纯可笑,嘲讽之后,用剪子扎进了‘胸’前,气绝身亡。
军旗在战场有重大的作用,而且张副将率领的红旗,是一支非常强悍的步兵队伍,士兵们摆阵,撤退,攻击还是防守,都由军旗做指挥,很多阵型都是五旗配合,现在缺了一面关键的,若是大秦进犯,大周如何应战?
军旗象征着士兵们的凝聚力,在战场上,若是有一方军旗倒下,士兵们立刻变成一盘散沙,就好比一个人,脊柱已经断了,这个人怎么能站立。
在大周大营,‘混’进来了探子,而且用这种不光彩的美人计,‘迷’‘惑’了高级将领,淳于谙很清楚,或许不久之后,大秦就会卷土重来,不会给己方喘息的机会。
青璃认为,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因为将领不察,损毁了军旗,可能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大秦出战,大周缺一面军旗怎么迎战?对方还有无敌邪阵,若是对敌,会造成数以万计士兵伤亡,若是退后,很可能给敌方攻城的机会,进退两难。
往小了说,不过是一面旗帜,弥补上这个损失就可以,将领往营帐招妓,就是二十军棍的事,在士兵面前被惩罚,丢人点,毫无‘性’命之忧。
“少将军,午时要到了,请您前往高坡,监督行刑。”
士兵又进来禀报一次,青璃看了一眼沙漏,离午时约莫还有两刻钟,也就是说,张副将还有两刻钟的活头。
方‘侍’卫一口气说完,‘胸’前起伏地喘气,他紧盯着青璃,眼中带着迫切地希望。都说法不容情,可张副将也是他的兄弟,对方又被人‘蒙’蔽,已经够悲催了,现在还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可他也明白,这事不怪少将军,军法就是要处以极刑。
“方‘侍’卫,走吧。”
淳于谙站起身,帮着青璃紧了紧身上的皮草披肩,他脸‘色’冷峻,带着一种强大的气势,“天冷,你就留在大帐中,别见血腥了。”
“我还是跟着过去看看吧。”
青璃犹豫一下,心里盘算怎么解决这件事,自家淳于魔头是主帅,一定心中无比沉痛,可是放过张副将,开了先河,以后军法怎么约束犯错的将士们,完全失去了本身的威严和信服力。
损坏军旗,派出军妓来干这件事,青璃眯了眯眼,对方不是宇文鲲就是耶律楚仁,不用想就知道,而且对方一定打听好张副将的背景,才设了这样的圈套。
真是好计谋!在城北大营,管理最松懈的就是红帐之内的军妓们,很容易安‘插’进来。这个‘女’子不会武艺,肯定难以接近淳于谙,那么就挑曾经有了婚约的张副将,没有直接刺杀,选择了损毁军旗的法子,让大周措手不及!
大秦发兵,大周必定失去阵脚,张副将因此被军法处置,一定让北地的士兵们心中存在怨怒,大周又失去一员猛将,真是一箭多雕的好计策!就是‘阴’损了些。
不过嘛,战场上,只有战胜一方才是王道,没有人追问取胜地过程,大家看到的,只是这件事造成的结果。
行刑处,是两边山头的一片缓坡,下面站满了将士们,见到淳于谙出现,行礼之后,众人默默地分开,青璃随着淳于谙走上缓坡,张副将正被绑在一颗树上,耷拉着脑袋,眼睛里没了神采,心如死灰的模样。
“计时!”
淳于谙抬手,对待旁边的管理军法的将领大吼一声,青璃站在旁边,没准备,吓了一跳,她拍着‘胸’脯,嗔了淳于魔头一眼,不会小点声吗。
周围围着成千上万的士兵们,大家有的擦着眼泪,小声地哭泣,却没人站出来求情,他们知道自己人言微轻,无法和军法抗衡,只好沉默着等待。
张副将的络腮胡子被剃下,留下泛青的胡茬,这么一看,还是有几分英气,青璃想不通,这人和鲁进一样,有英俊的外表,不知道打理,留着大胡子,看着邋遢。
“少夫人……”
方‘侍’卫小声地跟在青璃身后,接到淳于谙的瞪视,他讪讪地抓抓头,面上又带了乞求之‘色’。
“差一刻正午!”
旁边有士兵高声道,这个时候,有人端上了食盒,好酒好菜,摆在张副将的面前,这是作为离开人世之前,最后的送行饭。
里面有‘鸡’‘腿’,有红烧‘肉’,还有香喷喷的鱼块,他手下的士兵们抹着眼泪,倒了一杯酒,放到他手中,泣不成声。
“哭啥哭,以后好好干,争取早日升到副将!”
张副将苦笑地摇摇头,对着手下的将士们鼓励着,他大声道,“是我对不起士兵们,对不起大周,这次造成严重的后果必须承担,所以心里服气!”
“呜呜,副将,您为啥要信那个娘们的话啊。”
几个亲兵哭成一团,张副将面‘色’淡淡地,他沉默良久,最后把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没有说话,事到如今,一切还重要吗?他触犯军法,不是几棍子就能解决的。
淳于谙背着手,一句话没有说,青璃感觉到,他深邃的眸中,带着惋惜和不舍,不了解的人一定认为他冷血,可是青璃能从他紧握拳头上的青筋,感受到他此刻的复杂情绪。
“午时到!”
有执行军法的将领,举着一张宣纸,和围观士兵们宣读张副将的几宗罪,不提带着军妓进大帐,光是损毁军旗,就是罪无可赦。
“行刑!”
“慢着!”
在这个瞬间,青璃突然上前,这一声高喝,让所有的士兵们燃起了希望,他们把视线定格在青璃身上,‘激’动道,“少夫人……”
“少夫人,抱歉,这是大周的军法,所以张副将……”
负责军法的将领面带歉意,这种情况,少将军不发话,似乎也没有回转的余地,就算发话,又能怎么样呢,军规上面写得很清楚。
冷风一直吹着,周围的士兵们紧紧地盯着,大气都不敢喘,如今,少夫人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也是全部希望。
张副将诧异地抬头,之前在沙场点兵之时,找麻烦的就有他一个,而且得知少将军把兵符给了少夫人之后,他心里很不痛快,认为少将军被她‘迷’‘惑’地五‘迷’三道,谁想到,真正被‘女’子‘迷’‘惑’的是他自己,真是讽刺。
“我知道,我要说几句。”
青璃拿出兵符,对着淳于谙微微一笑,淳于魔头八成在算计她,不让她跟来也是有意而为之,不然以他的脾气,不会非要说这么一句话。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青璃得到一个做老好人的机会。
“你们也知道,这次张副将是遭人陷害,而陷害者一定对我大周将领背景很是熟悉,若是今日军法处置了张副将,那么明日又有将领因为别的琐事中计,我大周当如何?”
青璃走到高地,声音清脆,她分析着大秦是多么无耻,让众位士兵转移视线,多次强调,张副将是被人陷害背黑锅,让大家增加对大秦的恨意。
“诚然,但是军旗损毁已经成为事实,那么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少也要二十军棍!”
青璃继续忽悠,她现在想做的就是拖时间,等到军旗缝补好之后,就没人在乎这点小事带来的影响,这件事就算给大家打预防针,要时刻保持警醒。
“少将军,少夫人,不好了!大秦,大秦发动进攻,已经开始在前方摆阵了!”
有斥候跑来报告前方的消息,让青璃面‘色’一顿,该死的宇文鲲,早就算计好了,竟然在午时发动进攻!看来是诚心想要淳于谙失去左膀右臂。
“哗啦……”
底下士兵们面‘露’惊慌,上次的邪阵,他们印象深刻,连少将军都没了办法,被人围堵在山上,军旗损毁,如何出战啊!
“慌什么,没了军旗就不能打仗了?你们上战场是杀敌,至于军旗,只要有东西代替即可。”
这个时候,稳定军心是必要的,淳于谙终于在士兵们面前说出长句子,在此之前,士兵们听到最长的话,都是他们少将军说关于少夫人的。
“少将军说的好。”
青璃作为一个合格的托儿,及时地鼓掌拍马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士兵们,到场这些人,大半是张副将手下,她高声喊着,“大家打起‘精’神来,不就是红‘色’的军旗,你们看!”
话毕,青璃脱下身上披着的狐狸皮披风,赶巧了,刚好是一件红‘色’的,她高声道,“怎么样,这件披风暂时代替军旗如何?火狐狸‘毛’制成,绝对比大秦军旗成本要高,所以此次战斗,我大周一定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少夫人做的军旗好!”
“必胜,给我们副将出气,赶走大秦蛮人!”
士兵们士气受到鼓舞,青璃对着管理军法的将领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张副将绳索解开,让他去战场赎罪去,顺便气气大秦蛮人,我们没中计!”
“少将军英明,少夫人英明!”
青璃表示,这一切都是和少将军两个人商议好的,并不是他们的少将军不容情。淳于谙拉着青璃的手,眼神柔和,她懂他!
士兵们高唱战歌,一哄而散,张副将也被解开绳索,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大秦已经摆阵,己方也不能耽搁,他对着二人拱手,跑下山坡去做准备,今日大周红军旗,变成少夫人的红‘色’披风,那么就让这种‘精’神,无声地鼓舞士兵,与大秦杀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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