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以为胡鹰在说谎,是胡吹大气!
他们根本想象不到——胡鹰早就成就了学士文位,和永昌侯任帘一样,只是暂留朝堂,共同辅佐水英光而已。
而学士,已经不受神魔之障的影响……
眼看胡鹰金袍飘煞,西门雪三人也是面如寒霜,他们在赌,赌胡鹰不敢胡作非为!
毕竟,他们都是有功于社稷的天之骄子……
可是此时,胡鹰缓步向前。
一步落下,西门雪等人尽数摔退;
两步落下,西门雪等人的胸膛被压得塌陷,几欲吐血萎靡!
“胡尚书,暂歇雷霆之怒。”
突然间,平地起了缥缈的声音。
声音是宝玉的,却带着一种十分柔和、阴魅的感觉,仿佛从地表沁出被大地稀释了,又好像带了整座大地的道理。
他温声道:“晚辈正在处理陛下的事情,无法分身,也无法相见,还请胡大人稍安勿躁,明日午时,晚辈自当端茶请罪。”
闻言,胡鹰面沉似水。
但是在他的心里,却是起了滔天大浪!
这是贾宝玉的声音?
是区区举人的声音吗?
胡鹰的神念笼罩四方,却发现不了宝玉的声音从哪里传来,联想到宝玉说的话,他吸了口气,缓步往殿外去了……
一步走出,他已然出了大殿殿门。
两步走出,胡鹰的身影,就站在了三奇新城的最中央!
“老夫的心乱了,以至于失了方寸。”
胡鹰的脸色平静,但是看见百姓被刚才的景象惊悚,还没有平息的样子,他的嘴唇不自觉的发颤,老脸略微苍白。
他抬起头,眼前是一座三十余丈的雕像。雕像的最上面,则是一块雕工精细的大碑。
大碑的背面写着一行小诗: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而在大碑的正面,则是铁画银钩,书写了满门英烈!
“满门英烈,永垂千古?哈哈永垂千古!”
胡鹰陡然大笑,笑得老泪滚滚而下。
他拍着雕像的脚下道:“常欢啊常欢,咱们十年同窗,一同参加秀才大考,一同参加举人大考,又在都是举人的时候互相鼓励共勉,那是多深的交情?可是为什么你要反对老夫,为什么觉得老夫的道理是错?
老夫的道理你听着!是忠君,是为国!是傲骨不屈者可以永垂千古!通篇有哪一个字是错!有哪一个字是错啊?
你为什么反对老夫?为什么!”
他拍着巨大的雕像,这雕像是三人像,分别是府令长案、尚宝卿长安和进士常宁。
他不断攀登,不用进士的言出法随,也不用正气加身,就这样不顾仪表的爬到了常安雕像的肩膀上,指着雕像的脸又哭又笑。
“你看看,时间已经证明了老夫的道理!老夫已经位极人臣,又早就是学士文位,你却还是个普通的进士,还死掉了呢,是死掉了的普通进士!可是……”
胡鹰顾目四望,远处有缆车呼啸,从那高耸入云的水塔上横跨而过。
千里大城一片繁华,鳞次栉比,各种规范井井有条。
此时已经夜黑,无数的火炕熊熊燃烧,从竹管中喷出的,也一定是滚烫的热水。
还有方便的沼气、排污管道,正在城池的地下不断运作……
胡鹰看向远处的宫殿群落,一座一座,透着古朴、庄严、大气……他哽咽出声,泪洒衣袖!
“天下第一城的中央,却立了你的雕像!”
胡鹰抬头看天,老脸苍老了许多,唏嘘道:“你注定要名传千古,老夫却还只是位极人臣,陛下归天之后,老夫就得去那朝堂之上,逐渐泯与众人矣……你说老夫错了,是真的错了吗?文人最大的追求,不就是名垂千古?
老夫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去辅佐陛下,老夫只想做个忠臣,做个名垂千古的大相,错了吗?
老夫还是不知道啊——老夫,究竟,是错在何处?”
他伸展双手,任由自己从三十多丈的高处跌落。
然而在落地之前,他的神念一动,就站在了地表裂缝合拢的地方。
“讲道理,天下需保持应有之善!”
“讲道理,天下无不可说服之恶!”
“讲道理,宝哥儿,要是早点遇见你,多好……”
两个地龙妖伥石化的残躯,还在诉说三个进士临终的言语。
胡鹰把手放在了残躯的上面,略微感觉,发现还有一丝妖伥狠戾的血气。
“呵,真是心软!”
胡鹰叹笑出声,道:“常安啊,你和两位贤侄只剩下了道理的余波,这地龙妖伥却还有一丝生机苟存,贾宝玉除恶不尽,就为了保留你们的道理余波?
算了,老夫帮你一次,除恶,那就,杀个干净!”
胡鹰的手掌一颤,登时把妖伥的残躯震成碎片,他大笑张狂,好像舒服了不少,要去找地方歇着。
可是此时,五道灵烁突兀出现,又是突兀交织,缠绕成了一个拇指般大的小人模样……
“耳中人!这,这得是多大的机缘巧合?”
胡鹰忍不住惊叫出口,就要飚射逃离。
他的速度很快,瞬间回到了宫殿群落,然而那个小人好像穿破虚空,径直射进了他的耳朵里面。
无数的声音,纷乱交杂,在他的耳中不断响起。
这些声音都好像利箭,箭箭要穿透他的脑膜,要刻画他的思想,还要重新雕琢他的道理!
“老夫,苦啊……”
胡鹰哀哀的叫了一声,盘膝坐下……
天色渐黑,随后大日出山,天际有些苍白。
乐阳申带人准备了饭食,最好的自然要送去武英殿搁置,次一等的自己吃了,最后的,则是送去了胡鹰所在的地方。
“胡大人,请用膳。”
乐阳申的态度只能用平静来形容,要不是胡鹰贵为户部尚书,他得派人打出去,还准备什么早膳?他可是记得,二爷说到了午时,就要对胡鹰端茶请罪呢……
“放下吧。”
胡鹰面沉似水。
乐阳申的眼睛很尖,当下发现了胡鹰的脸皮抽动,好像出了状况。
他窃笑问道:“胡大人可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晚辈代接了圣旨,您……先回去?”
“不必,老夫要传达陛下的圣喻,另外,还等着贾宝玉端茶请罪。”
“好吧!”
乐阳申咬了咬牙,在旁边等着。
一个时辰后,胡鹰脸色死白;
两个时辰后,胡鹰的脸成了淡金的颜色,十分痛苦纠结的模样。
还有半个时辰就是午时,乐阳申让人准备了午膳,全都是油腻的吃食,很是丰盛。
但是这种油腻腻的香味,也让胡鹰闻着反胃……
“还有半个时辰!”
胡鹰咬牙开口。
乐阳申笑嘻嘻的回道:“是啊,您的身体没事吧?”
“没事,就再等半个时辰!”
“可是晚辈发现您的身躯布满寒气,好像要崩溃肉身,又好像要崩溃道理了。”
乐阳申‘好心’提醒。
“没事,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胡鹰继续忍耐。
于是,一刻钟、两刻钟,第三个刻钟还没过去,胡鹰的身躯哗啦散落,无数的文字布满大殿,恢弘如龙!
他苦笑出声,带着哭腔的声音笼罩了整座三奇新城: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贾宝玉有功于社稷,封一等伯,加封云骑尉,官升一级,调任金陵城正五品大卿尚宝!
西门雪……该死,圣旨在此,尔等自去看吧!”
声音刚落,胡鹰就裹挟着无数文字,怪啸着往北方呼啸而去。
只剩下圣旨金光大作,九十九道黄金龙旗环绕四方……
西门雪出现在乐阳申的身前,疑惑道:“这胡鹰出了什么岔子?”
薛道衡也很纳闷:“堂堂的千史进士胡尚书,怎么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乐阳申和求不得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
传旨的人走了,宝玉不用端茶请罪,他们自然也用不着。
至于胡鹰,管他去死!
大日中天,恰好就在午时一刻,‘刘刺史奇梦’最后一字的最后一笔,就是落于纸张。
整座大周,乃至八千列国以及那浩瀚盛唐的地下,都有无数地龙舒坦喘气,睡梦中觉得身上轻了不少,自在的打了更香的鼾声。
而在那浩瀚盛唐,各方圣人、半圣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卷起通天大风!
“阴间?先前察觉了些许,却是没怎么注意,可此时天地认可,已然可作成圣之基!”
“孔圣的天下大同,天地认可九成九,是为第一大圣;孟子的以民为本,天地认可八成八,是为第二大圣……董仲舒的天人感应,凡人自治,天地认可三成三,是为第九大圣!
此九者都是以广义论,得到认可并不奇怪,可这阴间只是分化小治之途,能够得到天地的三分认可,难道我儒家以及诸子百家的文人中,要出个第十大圣不成?”
“不一定是我文道中人,若此人属于道、佛、妖,乃至旁门左道之途,我等如何?”
“取其精华,弃之糟粕,如若不是我文道中人,有我等吸纳、留存,此人最多成就半圣!”
“佛门已经开始收纳‘阴司’经意。”
“警告佛门,不可窃取此人成圣之基,如若此子不是我文道中人,他们偷就偷了,如若是的话,第十大圣只能成就半圣,休怪我文道心狠手辣,灭绝佛门苗裔!”
“圣人之战,会天碎地裂,百姓百不存一,佛门未必会受我等威胁。”
儒家包括诸子百家的圣人在内,九十九位圣人开口,数百半圣全部噤声。
他们正议论间,突然横空跨过千万里巨大手掌,冲着盛唐北侧的三千极乐世界,遥遥抓下……
“此子,确实份属文人。”
“天下大同,不分广狭,不分血脉,人人皆可成圣。”
“阴间一道乃是推进天下大同,黎民进步之举,佛门不可窃取此人成圣之基。”
孔子、孟子,以及身为第三圣人的王守仁开口,众圣立马行礼,天地金花散落。
“孔孟先贤,就交给守仁出手吧。守仁突有所感,自身是陨落在即,而这阴司道理,就是守仁的一线生机。”
大手落下,佛门圣佛同时出手,却是三千极乐世界疯狂震荡,仿佛天地末日!
三十圣佛齐声打了个佛号,收回了力量,王守仁的千万里大手就逐渐缩小,最后变成十丈方圆,抓了一个佛陀收回。
“风波佛,你的名号忒长,本圣却是记不清楚。”
王守仁笑了一声,手掌攥起,那等同半圣的佛陀就直接湮灭,不剩半点留存……
十万大山中,方思民和忘义、忘亲好像兔子般的往更深处蹿,忘亲这只乌龟都蹿得欢快。
方思民一边奔逃,一边吓得连连惊叫:“好恐怖的盛唐!学士多如狗,大学士满街走,现在更狠,圣人直接捏死半圣……
宝玉兄,思民想死你了,想死大周了!
这盛唐,好恐怖!”
想与不想,宝玉都不清楚。
他只是歇笔停墨,要整理衣着,去迎接圣旨,顺便,还想给胡鹰端上杯香茶。
胡鹰和贾政是一个辈分的,
做晚辈的,端杯茶,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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