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出来,并没有开门,而是透过铁栅栏对着苏小北说:“张所长没回来。”
苏小北望着二楼明亮的房间竟也无可奈何,只能讪讪的开车离去。
大概晚上十点半,苏小北回到桃花村。
此时,刘得全的房屋前,正挤着七八个人议论纷纷。见苏小北过来,主动让出一条路。
苏小北问离得最近的牛磊:“这是咋了?”
牛磊没好气的说:“咋了?你自己不会看啊。”
旁边的牛大宝抬腿便给了牛磊一脚,怒道:“咋跟书记说话,没大没小。”
牛磊说:“咋就没大没小的,他难道还比我大了不成?”
牛大宝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扭过头对苏小北说:“苏书记,是这样的。刘得全的房子塌了。你看......”说着指了指靠近东屋的一间房子,说:“得亏他出去乘凉,要不然他就是第二个牛有财。”
刘得全是个老实人,他并没有埋怨苏小北,反而替苏小北开脱,说房子的事都拖走了几个村支书了,以前,大家提房色变,现在苏书记来了,帮着申请,帮着跑前跑后,已经很不错了。
苏小北听了他的话,心里的压力反而更大了。
牛大宝顺着刘得全的话:“得全的话说得对,苏书记来了,肯定会帮你们解决房子的事的。”
苏小北没有说话,扭过头对张文斌说:“我记得学校里还有一排空房子,得全叔的房子也住不好了,你看,能不能让他先去学校住一下。”
张文斌显得有些为难,说:“教育局有规定,禁止一切非校外人员进出学校,更别说住了。”
苏小北说:“我知道你的难处,最多半月,半月我一定帮他把危房改造金申请下来。而且,他只是晚上去住一住,白天他还是在自家的院子里烧火做饭休息。”
刘得全看出张文斌的为难,也知道苏小北实心对自己好,不想让两边产生矛盾,便笑呵呵的说:“房子房子,守房守子。我儿子出去了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回来。现在虽然房子塌了,但我还是要守在这里,等他。要不然他回来该找不着家了。”
众人听了他的话,不免悲上心头,一阵唏嘘。
当天夜里,苏小北辗转难眠。刘得全孤独无助的眼神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转。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又去了镇住房所。
陈楚的态度变得很不友好,没说几句,便冲着苏小北嚷道:“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可上面也有上面的政策。你这天天来,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苏小北说:“你们解决不了我就找张所长。”
旁边的女人说:“你找张所长也没用,张所长也是要听上面的。”
此时苏小北的倔劲也上来了,说道:“资料我是交给你们了的,别人我不找。我就找你们张所长。”
旁边的女人见苏小北很不开窍,不悦道:“张所长不在。”
苏小北往旁边的空椅子上一坐,说:“那我就等他。”
女人恼羞成怒:“你等他不要紧,但你不能影响我们工作。”说着,摆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
苏小北说了声好的,然后规规矩矩出去,坐在院子里的花台上。
中午的阳光,很毒辣,在烈日下苏小北边等边盘算着见到张所长如何说。
可是,一整天他始终没有看到张所长的身影。
他明白,这是,张所长有意躲着他。
可是,他就是要等。无论多么艰难,无论别人怎么看他,他都要坚持把这件事做下去。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苏小北从不缺席的等在那里。
住建所的张主任透过窗户看着下面那个等在外面的年轻人,对他的倔强有些佩服。
他问陈楚:“跟县局反映过没有?”
陈楚此时也对苏小北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有几次他甚至主动邀请苏小北到办公室里坐,只是苏小北拒绝了。
陈楚说:“反映了,上面还是说按规章办事。”
张主任没有讲话,又向外面望了望,叹了口气说:“唉,这活人还真能被尿憋死。”
终于,到了第九天,苏小北见到了张主任。
张所长开门见山的说:“都说你们桃花村的人心眼比石头还实,脾气比犟驴还犟,从你身上我算是见识到了。整整九天,你都快把我的心脏堵出毛病了。知道的人,晓得你无理取闹,这不知道,还以为我们住建所欠你钱了,被堵了门讨债呢。”
苏小北抱歉道:“张所长,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村里的房子倒的倒,塌的塌。有的人被砸到里面,有的就支张床睡在外面。他们都是从别的地方移民过来的,为东临县的建设做过贡献的,可是三十几年过去了,还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心里过意不去啊。我答应过他们一定帮他们争取到危房改造资金的,可没想到第一步便卡死了......”
张所长听到这里不悦的打断道:“这道理你别给我讲,你先说,你们村的那三户危房改造的资料是不是我们帮你办的。”
苏小北说:“当然是,如果不是你们,我还得多跑几次呢。”
张所长说:“我也是农家出生,我晓得农民的不易。我们已经降低了申请的标准,但是年限要求是死规定,如果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我这事还咋干?你知道全镇有多少个像他们这样的危房,如果没有硬性的标准,人人都来找我们申报,我管不管?管了,耗费巨大,违背省市相关规定,不管,就像你这样来闹事,你说我还活的成吗?”
苏小北有些尴尬,说:“张所长,我真不是来闹事的。我是心里过不去,愧对了那些村民。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就一年,您看能不能降降标准,就......”
张所长打断道:“国家规定六十岁退休,我五十九想办手续,你看国家给办吗?”
苏小北争道:“这两个事不一样......”
张所长又打断道:“规定就是规定,有啥不一样?”
苏小北梗着脖子道:“这规定是谁定的?”
张所长把一份印了《江南省关于推进危险性住房资金申报的管理办法》给了苏小北,苏小北没有接,只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
张所长说:“你是一个好书记,但是你的好要在一个范围之内,不能乱了规矩。红口白牙一张,条条框框就限制住你了。”
苏小北还是沉默。
张所长拿出一个杯子,给他倒了杯茶,递给他说:“办法倒不是也没有......”
苏小北听到张所长说还有办法,忙问道:“什么办法?”
张所长指着那份住建厅的红头文件,说:“你看看第三章,第二十一条。”
苏小北急忙把水杯放下,拿起文件,反到张所长说的那一页:“第二十一条全面推进危险性住房整改修理工作,对确实存在危险性的住房,由住户申报,村委会核实盖章,经镇住建所核实后,按照危险级别给与一定补贴。”
苏小北对住建所的业务并不是很熟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所长说:“这叫危房整改。由镇住建所出一笔维修金,支持住户开展房屋自我维护。只是,这维修金没有住房改造金的资金高,最高级别也只有八千元,仅有房改金的一半。你们的材料我看过,完全符合要求,怎么样要不要申请一下这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苏小北自然晓得张所长这是在为他想,按照自己申报的条件根本不可能通过资金申报。退一步,虽然领的补贴有些低,但也可以对旧房进行修修补补了,如果抛开劳务成本,甚至可以建一所稍小一点的住房。。
张所长见他不说话,又说:“而且这笔资金由镇里拨付,你如果同意,现在就可以签字领钱。”
苏小北同意了张所长的建议。张所长便亲自带着他审核资料,到财务室签字零钱。
苏小北千恩万谢。
张所长挥挥手,把他送到门口打趣道:“你要真想谢的话,就继续来我这大院里蹲着,现在看不到你我又没心思工作了。哈哈哈!”
苏小北被张所长说的脸泛起了红晕。
苏小北没有回桃花村,直接驱车去了东临县的家。自从当了桃花村的第一书记后,他就没有回过家,现在算来已经二十五天了。
苏菲见到苏小北回来,扑到他的怀里喊着爸爸,吵着陪她插积木。郑曼则口是心非的埋怨了几句,说他还记的有这个家,天天比省长都忙。
苏小北冲他笑了笑,说:“今个我下厨,给大家做好吃的。”
郑曼讽刺道:“算了,你炒的菜能打死卖盐的?”
苏小北说:“学了新手艺的,肯定要显摆一下。”
郑曼这次也没说什么,带着苏菲去里屋写作业去了。
苏小北一个人在厨房忙活了大半个小时,炒了三盘菜,一盘宫保鸡丁,一盘糖醋里脊,一把西红柿炒蛋。
一家三口围在桌前,其乐融融的吃饭。
郑曼夹了了几口菜,放在嘴里嚼了嚼夸赞道:“有长进嘛。”
苏小北说:“桃花村的村长自家开了馆子,我没事就去学艺。心想着哪天混不下去了就回来开饭店。艺多不压身嘛。”说完,他嘿嘿笑了起来。
郑曼瞪了他一眼说:“没出息,就这点小事把你压趴下了?我苏曼看上的男人是意气风发,百折不挠的。”
苏小北说:“那你是没看见真正的基层。我刚到的时候,就被别人拿着皮鞭追着赶。”
然后,苏小北将在桃花村这些天的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当然,隐瞒了两次打架的情况。
郑曼听着苏小北的话有些吃惊,他听说过基层不好管,可是没想到会这么不好管,自己的男人被别人拿着皮鞭赶,想到这就忍不住摩拳擦掌。
她看着有些瘦又有些黑的苏小北心疼的说:“老公,干不好就回来吧。让爸给你想办法。”
苏小北一脸严肃:“爸的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靠他才成长起来的。”
郑曼马上就闭了口,自顾自的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