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静静地站在一旁,自是也没料到陆之昀竟是会撞见她和陆谌。
实则当陆之昀和陆谌这叔侄俩站在一处时,若单看面庞,也看不出什么年龄差距来。
陆之昀的岁数本来就没比陆谌大上多少,只是他的气质却太过深沉严肃,旁人甚至都会有种他的辈分比陆谌大了不止一倍的感觉。
这时令的前门街不算喧嚣扰攘。
陆之昀见陆谌一脸错愕的伫在原地,便冷声问道:“你不是同沈家的大姑娘退婚了吗?还来缠着人家做什么?”
陆谌的嘴唇启启合合,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之昀,只能静等着他五叔对他的训斥。
“说话。”
陆之昀的嗓音沉了几分,他又命令了陆谌一次,丝毫都未给这个已经承袭了爵位,并分家开府的侄子留任何的情面。
陆谌只得无奈地回道:“五叔,我知道错了。”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长辈无情的厉声训斥,可谓是最丢人的事了。
陆谌微垂着眉目,亦用余光去悄悄地瞥视着沈沅的面容。
他觉得自己五叔的气场凌厉,沈沅见到他后,八成会被他骇到,面上也兴许会露出些惊惶之来。
可沈沅那张白皙如瓷的芙蓉面上,非但没有露出半丝的惧态,她柔美的双唇旁,竟好像还浮了丝极浅的笑意。
就好像是在,看他的笑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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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谌被陆之昀又训斥了几句后,便面色微郁地准备回府。
行在街上,他也渐渐理智了下来。
若他想再娶沈沅,首先要过的这关,不是沈沅,而是他的五叔陆之昀。
可陆之昀交代出的话,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思及此,陆谌眉宇微蹙。
他正苦思着解决此事的办法,便听见身后竟是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
“谌郎。”
陆谌循着声音看去,见迎面走来的女子,果然是一脸忧容的沈渝。
沈渝渐渐走近了陆谌,软声问道:“谌郎,我去了好几次伯府,可你母亲就是不让我进门看你…你的头伤好些了吗?我在侯府也一直都很担心你。”
她话音刚落,却见陆谌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竟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谌郎…你怎么了?作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陆谌适才就一直在蹙着眉宇,在得见了沈渝发髻上那根熟悉的玉兰簪后,他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沈渝今日穿了身茜色的薄罗褙子,乌发上除却那根和田玉制的玉兰簪,还有一些嵌金花钿和点翠如意钗。
她的眉眼间,存着世家女独有的娇气。
这么打扮,显得整个人很明媚。
可是横亘于这些钗环间的这只玉兰簪,却显得格格不入。
而陆谌如今再得见沈渝的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得冉起了淡淡的厌恶。
沈渝通过陆谌的视线,会出了他的那些心思。
她立即便伸手去摸了摸发间的那根玉兰簪,不解地问道:“你看着它做什么,这根簪子…不是你差人来送给我的吗?”
陆谌淡淡地扫了一眼她,并没有回话。
沈渝突地回过了味来。
前几日她打开了这个匣子时,心中还存着欣喜,因为她总觉得自她回府后,陆谌对她的态度就产生了变化。
而他在伤势痊愈后,便差人送来了这根簪子,无外乎是想对她示好。
可是当沈渝瞧见,这根簪子竟是根玉兰白玉簪时,她的心中便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这玉兰簪与她的气质不衬。
反倒是更衬沈沅。
如今得见了陆谌的这副神情,那么看来,这根玉兰簪子,真的是他想要送给沈沅的!
沈渝的眼眶渐红,温软的嗓音也染上了几分幽怨,她见陆谌神色冷淡,便逼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沈沅是嫡出,就又动了别的心思?可你别忘了,你们已经退婚了!”
陆谌的眸色依旧冷淡,只回道:“我还有事,先回府了。”
他刚一转身,便听见了“啪嗒——”一声。
那根清雅的玉兰簪子应声坠地,陆谌回身再度看向沈渝时,便见她已是泪流满面,且拾起了地上的那根簪子,作势就要往自己的颈部划去。
沈渝哽咽着威胁道:“陆谌,你今日不把话同我解释清楚,我就立即割颈,死给你看!”
经行而过的百姓得见这种男嗔女怨的场景,不由得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陆谌却见,已经有许多的百姓围了上来。
故而他只得走向了沈渝,压低了嗓子沉声问道:“你偏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沈渝的眼泪又落了几滴,泣声回道:“你现在终于肯听我讲话了?”
陆谌凝睇着沈渝的眉眼。
他越看,越觉得沈渝面容的许多地方,是真的同沈沅有些肖似。
哭起来时,更有几分像。
只是沈渝哭起来,是含怨含嗔。
而沈沅哭泣时,便会收敛情绪,哀柔而矜持。
陆谌还是对沈渝动了恻隐之心。
故而他还是放缓了语气,对沈渝宽声道:“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不要在街上争吵…这样,你我寻个僻静的地方,再好好谈。”
——
今日既是陆之昀的生辰,廖哥儿便为他的五叔绘了副松柏常青图,因着陆之昀在国公府的住所,便叫歧松馆。
而歧松馆后身的院落里,也自是植栽着数棵葳蕤茂盛的参天古松。
纵然沈沅悉心地教了廖哥儿画技,但是廖哥儿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笔法仍不成熟。
待他可怜兮兮地给沈沅看过自己绘的那副松柏图后,便觉得这画要是送给他的五叔,属实有些拿不出手。
沈沅温柔地摸了摸廖哥儿的小脑袋后,便提笔沾墨,直接在那绘图上改了数笔。
美人儿的纤手如瓷般白皙细腻,她神情专注,绘画的笔法也异常熟稔老道。
江丰得见此景,不由得有些看怔。
这沈家的大姑娘,确实不同于寻常的闺秀,不仅管家理账样样拿手,这琴棋书画也应是样样精通。
少顷的功夫,廖哥儿的那副常青松柏图便大变了模样。
江丰瞥了眼那画,暗觉,这画都可以拿到前门街上去卖了。
从前他就曾为陆之昀打听到,说沈家的姑娘缺银子时,往往会绘些花样拿到衣料铺子去卖。
这副精妙绝伦的手艺,一般的画师都比不了。
廖哥儿看完画后,胖嘟嘟的小脸终于展颜一笑,随后便拿着那副全新的松柏常青图,哒哒哒地走到了太师椅处,对陆之昀软声道:“五叔,这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
陆之昀接过了孩童手中的画后,微敛着凤目,淡淡地扫了一眼廖哥儿和沈沅一起绘的这副图。
“画得还不错。”
陆之昀很少会夸赞旁人,廖哥儿自被他养在身旁后,也从未从他五叔的嘴中听到过什么赞赏的词汇。
今日听见了这声不咸不淡的夸奖后,廖哥儿赧然地垂下了乌眸,竟是还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这副可爱的模样,惹得陆之昀一贯冷厉的眸中,好似都多了些淡淡的温情。
一旁的江丰难能见到陆之昀的这副模样,却觉,还是沈姑娘的面子大。
他们公爷这话明面是在夸自己的小侄。
实则却是在嘉赏,为廖哥儿改了画的那位妙手美人儿。
——
送完常青松柏图后,沈沅又教了会儿廖哥儿课业。
江丰今日也按照老规矩,寻了些借口将廖哥儿抱出了这酒楼的书斋,也将碧梧支开了此处,只留沈沅和陆之昀独处一室。
每每这样同陆之昀单独地共处一室时,沈沅的心中就会无端地生出紧张的情绪来。
她状似镇定地收拾着书案上的纸笔,却觉男人的视线,也毫不避讳地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沅于今日,也为陆之昀备了份生辰贺礼。
这贺礼若是江丰在场,她还真磨不开面子去送。
故而沈沅屏了屏不匀的气息后,便有些怯怯地看向了陆之昀,柔声道:“大人…其实我也有件贺礼,想在今日送给您。”
“什么贺礼?”
陆之昀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了扶手上,只缄默地坐在那处,便尽显成熟男子独有的深沉气质。
沈沅并没有立即回复陆之昀,而是款款地走向了他。
陆之昀今日穿了身深青色的玄端燕服,忠静冠下的眉眼深邃矜然。
这燕服的衣样款式虽然低调,却不是寻常百姓能穿的仪制,而是先帝特意命人为重臣设计的常服,取意“虽燕居,宜辨等威。”
沈沅离男人越近,亦能隐隐看见燕服上的低调云纹。
这原本是个很显淡泊闲适的常服,却被陆之昀穿出了挺拓庄重的感觉。
待离陆之昀的太师椅只有一步时,沈沅终于停住了步子。
沈沅虽然卖了个关子,但是陆之昀却很有耐心,他又问:“到底是什么贺礼?”
男人的眉骨英挺,那双深邃的凤目在看人时,也稍显高鹜。
沈沅这一近距离地看他,不由得想起了九年前,他在扬州做巡盐御史时,就有许多的闺秀小姐对他芳心暗许。
她那时虽同陆之昀接触过几次,却没怎么仔细瞧过他的相貌。
而今近距离地一看,便觉得那些扬州的小姐喜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副冷淡禁欲的气质,再加上英俊无俦的面庞,还有那刚直不阿的御史身份,最是那种年岁的小姑娘会喜欢的。
沈沅耐着突然加快的心跳,垂眸回道:“大人…您先将左手抬起来。”
陆之昀微抬锋眉,却没有言语。
他竟是依着沈沅的言语照做了。
沈沅见他的态度并没有很排斥,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她从袖中抽出了块软帕,便在男人深邃目光的注视下,将帕子覆在了他的手上。
沈沅的那双手生得白皙纤美,柔嫩脆弱到,似是衣角划过时,都会破个口子。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陆之昀的手。
他的手型也很好看,指骨分明亦很修长,却尽显男子的力量感。
沈沅并没有看见,在她专注地将那个质腻漆黑的墨玉扳指套在陆之昀的拇指上时。
男人冷硬的喉结,竟是微微地滚动了一下。
陆之昀很快便微微敛眸,在沈沅将那柔软的帕子从扳指和他拇指的缝隙中抽走后,只淡声道:“尺寸倒是正合适。”
沈沅听陆之昀说出了这话,便觉他对这个贺礼,还算是满意的。
其实她此前便一直觉得,他这样的身份,又有着这样的一双手,戴个扳指会很好看,也会很显矜贵气质。
故而沈沅重新站直了身子后,便嗓音极柔地回道:“我一直记得大人拇指的尺寸的。”
话音甫落。
沈沅便蓦地察觉,陆之昀周身散着的气场有些不大对劲。
她忽地意识到,她适才可真是不走脑子。
其实沈沅的本意是想传达,她很关注陆之昀。
但是从这副绵柔的嗓子里说出来后,就立即变了味道。
这话,饱含了蓄意勾惹的大胆暗示。
沈沅有些慌了阵脚,她正寻思着要如何同陆之昀解释时,却觉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也渐渐地染了些带着危险的侵略意味。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被那道目光烫了一下。
这给沈沅一种,仿若是闯入了狠锐鹰隼领地的可怕感受,满身的毛孔都似是要翕张开来。
沈沅正想着离开陆之昀身处时,便见自己的手腕已经被男人突地攥住了。
陆之昀的掌心触感微粝,温度也比以往烫了几分,他微垂着鸦睫,神情也有些发阴。
“大人……”
沈沅和陆之昀的力量差距本就是极为悬殊的,再加上本来就是反应不及,最终竟是呈着倾倒态势地,往他的双膝处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