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次,恰巧轮到潭月来出题。
“便是门上那句,淡淡湖光山间游,漫漫长夜波澜起。”
可潭月没有在寒亭等到穆阿凉。
那三日上京风云大变,原来是秦秉德驾马上御道,不顾妻儿,拜求秦秉安还穆阿凉自由,然而秦秉安却不同意,更是扬言要杀了自己的胞弟!
上京内的权贵官宦都如沿壁走绳,一旦有任何风云变动,便是兔起鹘落的事。
上京的百姓传闻,是穆阿凉去求得情,保住了上京的安稳,婚期却又提前了一天。
本来三日之后的婚礼,提前一天,穆阿凉没有机会去赴与潭月的约定了。
“自此,我有半年都不曾见到你母亲。”
后来上京,分成了两派,一派说穆阿凉龙族妖女,红颜祸水,挑拨皇族,企图惑乱朝纲。又一波说,穆阿凉如仙明降世,皇族兄弟不和,还是她来稳固安和。
有人说穆阿凉爱的是秦秉德,另外一群又说她爱的是皇帝。
潭月知道,在这样的舆论下,穆阿凉的日子不会好受。
这时,潭月又收到了穆阿凉的来信,她在信里规劝潭月,修仙道途无比困难,却不可以秘籍经传这种捷径取得,走火入魔时有发生。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先生不该困在上京,哪怕是回琅琊山,却也比在这方风雨之地好。”
无忧皱着眉,她望着双目里波澜起伏的秦愚,又问潭月:“她是在劝前辈离开上京?”
“是的。”潭月站起身,继续说:“可我还是想再见她一面。我乔装打扮,混进了大内,终于见到了她。”
而这时的穆阿凉,已经怀上了秦愚。
潭月问穆阿凉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穆阿凉笑着摇摇头,她仍旧深陷在这密密麻麻被用爱编织的陷阱里,穆阿凉说她有了远江的孩子,她的家在这,天下也没有比这里好的地方。
她笑着对潭月说,既然来了,要不要给孩子取个名字。
“我说叫你冰正。”
秦愚抬起头,看向潭月:“取自冰霜正惨凄,终岁长端正。”
潭月点点头,苦笑道:“可你母亲不同意。她说她不需要孩子经历千折百磨还要端正不阿,她说她想让你一生智慧,不在苦难中纠缠,不被过去所蚕食。”
于是就有了大智若愚的愚。
“我与她辞别时,她随手割下了一缕发丝,赠给了我,说这是龙须,医死人药白骨。虽然一条龙只有六根,但她愿意赠予我。她说与我为友三生有幸,我为她孩子取名,更是她的荣幸。”
穆阿凉的取舍向来豁达,或许她并非是掉进了陷阱,她只是从一而终的选择了秦秉安。
“她不是傻子,她是个有方向的人,她有明确的爱人。比起她,漫无目的的寻找秘籍的我,犹如蝼蚁。”
“从一而终……”秦愚望着无忧,就见她托着下巴,也痴痴的望着自己。
“她的担心多余了……”潭月笑着从袖子里变出了龙须,乌黑的发丝被他用精致的红绸包裹着,优雅轻柔的躺在他的手心,就宛如是被含辛茹苦的宝贝了那么多年,穆阿凉的发丝还是那样明亮美丽。
“我没有走火入魔,这龙须,也该去用来救值得的人。”
潭月的目光无比的空远,仿佛是从那发丝,穿越去了过去,在寒亭,在曲水流觞,在大内,在街道上。
他在别人口中和自己眼里认识到了那个小郎君,小娘子,那句诗始终没有对出来,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心中的情感又胜过了赌约。似乎是二人都没记起,却绝不是二人都忘了。
秦愚接过那一缕发丝,陌生又熟悉的温度瞬间铺盖在他全身。
“你长大也不容易啊。你的父亲让你背负那么多,阿凉也不在你身边,你没有兄弟姐妹,却又是这个家族里的人,注定了你要承受更多的孤独和疑心。
疑心可以消解,可别人对你的恐惧,是十分难解的,而孤独……从没人解得开。”
无忧看着潭月凄凉的背影,又回头望向低头不语的秦愚,心中五味杂陈,戚风冷雨。
屋子外面的风停了,可她的心却静不下来。
是啊,可那是他的故乡,上京是他的家,哪怕那里险象环生,却也有他惦念的一切。
他的责任,他的家,他的希望。
他多希望那些害怕他的人,能接受他啊,他没有父母,可他是有兄弟姐妹的,这个江山,本该他们一同守护的……
“前辈或许听晚辈一言,昨日之事不可追,您也当听阿凉娘子的话,不在苦难中纠缠,不被过去所蚕食。”
他们离开之后,鹤发童子才再次现身,他有些不解,过去来讨要龙须的晚辈都被潭月赶走了,这两个人,竟然如此轻易就给了他们。
“龙须若不用,在我手里就是废物,不用的宝贝就不是宝贝了。况且那是阿凉的孩子,我交给他准没错。”
“那你的心结能打开吗?”
潭月笑了笑,说:“那小娘子说的对,不在苦难中纠缠,不被过去所蚕食。是时候放下了……”
走时,屋子门口的诗句变了变。
变成了“如痴如醉多少往,如梦如影却俗尘”。
“一看就不是我母亲的诗句。”
“为什么?”
“我母亲只写过一句律诗,她抱着我,午后喝茶,用茶水在桌子上写的——
霞斓一片金鳞闪,深潭明月最当年。”
“记这么清楚?”
“母亲只有这句诗和一首绝句,我当然记得,她常常念叨。”秦愚扶着无忧走上岸,就看到身后的屋子上空忽然飞来了一只仙鹤,屋外的桃树倒塌风化,却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
却俗尘的潭月放下了那一段执着的往事,修习心境湖面开始有了涟漪,却犹如稳固水镜,极难被踩破。
而他也蜕凡衣羽化身,成仙驾鹤而去了。
“五郎……”无忧拉了拉秦愚的袖子,说:“回头,我同你回上京好不好?”
秦愚回头看着无忧,他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惊讶。他没有想到,无忧会主动和他说这句话。
从冬地出来,他为了这句话辗转反侧,不愿开口,他不知道,带无忧去上京,究竟是保护她,还是害了她。
然而如今的无忧,却主动选择了去上京。
“上京对你来说,可以说是凶险无比。”秦愚提醒无忧:“你去上京,犹如掉进陷阱。”
“可那里有五郎不是吗?自我上岸以来,只有待在五郎身边时最安全,况且……比起其他地方,上京至少有五郎,知道底细手下有人,其他去了任何一个州郡,都只是外乡人罢了。”
从这一番话里听得出无忧确实无比希望追随秦愚,她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如上京。
上京是秦愚的故乡,这一点至少证明,她和秦愚去上京是归家,而不是从一个异乡到另外一个异乡。
无忧说的是有道理的。
况且,只有把无忧留在自己身边,才能确保她不受伤害……
或许不是一定的,但至少有秦愚在保护她。
“我在极北,到了一座庙宇里,是你母亲的庙宇……”秦愚跟在无忧身边,将壁画的事告诉了无忧。
他一直打算告诉她,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那就现在说吧,告诉无忧,她还要去寻找恩人,而不是装聋作哑,让她和自己回上京。
“封印神力?”
“对。”
无忧将发梢在手指间缠绕了两圈,喃喃:“原来恩人是想用封印神力的方法,将我变成普通凡人。”
“这样一来,熬过乱世,你便是个普通人,自由自在,潇洒快活。”秦愚有些试探的样子,偷瞄了无忧两眼。
“那乱世怎么办?”
“什么?”秦愚被问住了。
“若如你所说,上岸苦海之子应当行善事,做好人,就像是寒竹说的,知容宽,乐悲悯,怀众生,念天地。那……我觉得我不该这么早封印神力。”
“每个人出生后都该做好人做好事,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选择的。”
“对啊,长兄选择了为虎作伥,我选择与他背道而驰,不对吗?”
“那你想怎么办?”
无忧望着近在咫尺的山脚,听着风在耳边沉吟,她平静的心好似明镜:“那就先留着吧,我总觉得会用得上。”
秦裕当然明白无忧说的是什么。
见过雪域的人没人会忘记它。(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