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稀奇的?天天都有想不开的人,能进宫伺候是修来的福分,却有人丢了这老天爷上的恩泽。”
“这是苏家旁枝的,当年选秀之时落选了,感觉她要记一辈子。”孙黎氏捂着嘴偷笑,无忧也低头笑了笑,心里更想听下去她们说的话。
“据说不简单,好像是被害死的吧?”
“害死的?吴皇后治理内廷一直非常有手段,这种事早就不听说了。”
“现在天下都不太平,皇宫又能多安定?”
听到这句话,孙黎氏觉得这有些不规矩,可她碍于品阶不便反驳那夫人,只好知会无忧说两句。
这时无忧才意会,她可是皇族的媳妇,当然要主持道理。
“战乱之时有祸连坊,太平时亦然有鸡鸣狗盗,这好坏在人心,陟罚臧否在公者,若有不安之事,后廷有皇后,前朝有君臣,不是你我可妄加议论的。”
无忧声一出,四下瞬间鸦雀无声,一直等到她说完,众妇人才低头应是,而刚刚口出狂言者,也面有冷汗的赔礼谢罪,无忧摆了摆手,说今后一定要斟酌语言,今日她也只是给大家提醒。
之后茶会上便没有了热火朝天的景象,无忧明白气氛已经被自己煞光了,便选择先行离开了茶会。等她走出庭院时,无忧明显听到身后那里再次热闹起来。
“这些人真不知趣,王妃可是专门提醒她的,今日她如此,明天她就敢在大街上胡说八道,要是被那些个痞子流氓听去,她有几个脑袋嚼舌头?!”鸣云为无忧不忿,然无忧却没什么感觉,她倒是有些在意宫里那件事。
“不必。”无忧拍了拍鸣云的手,叫她无需多言,然后出了茶肆就走到了街上,拥挤的人潮里鸣云护着无忧,却还不解:“她们分明是在排斥王妃。”
“你平时可比画屏要镇静很多的啊。”无忧笑着打趣鸣云,将她的头发挽到耳后:“今天怎了?”
“您是王妃,和那些诰命有交集是必然的,但不能叫她们低看了您,您被低瞧,那就是看不上咱桓王府!”
“我怎么没感觉到被低看了?”无忧笑着揣起胳膊,满不在乎的样子倒叫鸣云更着急起来。
鸣云撅着嘴,皱着眉,脸拧的像个包子:“她们都当您的面冷落您,就差喝倒彩了。”
“冷落我可能就是她们不喜欢我罢了,难道我还能叫所有人喜欢我吗?再说了,我也不需要她们喜欢我。”
“可若不和她们交集,王妃要少知道多少事啊。”
无忧深虑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鸣云,又想起刚刚在庭里听到的事。
“上次内廷出这种事是什么时候了?”
“应该就是清平元年吧,陛下即位立后,那时皇宫大内一片混乱,皇后整顿颇久才肃清干净。至少这样人尽皆知的地步,十分少见z”
“有十几年了?”无忧有些惊叹的瞪圆了眼睛。
“都知道吴皇后以德服人,但手段也很强硬,不然怎么母仪天下呢?”
无忧点了点头,又道:“皇后生辰在即,五郎却叫我以不变应万变,到底怎么个不变法?”
“您别着急。”
这短短四个字给无忧打了个哑谜,无忧也不太清楚鸣云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一直到后来无忧才明白,原来等到皇后生辰的前几天,大约五日的样子,桓王府门口忽然门庭若市起来,齐老收的拜帖有一匝,前几天还对无忧喝倒彩的妇人今天却拿着一堆奇珍异宝,来拜会无忧。
无忧坐在闲斋里,从辰时秦愚离开,她就一直在招待客人。
她们身上的脂粉味和斋外的花香完全不同。秦愚不喜欢浓烈的香气,春花又大多甜腻浓香,所以移栽的大多也是些梨花、桃花、兰花梅花之类的清香花卉。
不同于前几天,她们都对无忧笑的比花还要美,温声软语的朝她请安,嘘寒问暖的,但最后都会把话锋转到一件事上。
皇后的生辰礼。
她们都想要出风头,得青睐,都说“听闻王妃是能还愿的神灵降世,虽然陛下有旨,但……”
这时候,她们就会有些心虚的低下头,眼睛却还瞟着无忧,然后试探着问无忧,能不能许愿,让她们送一件能入皇后眼的礼,让皇后青睐她们,朝皇帝美言她们,最终目的还是叫皇帝青眼她们夫君。
起初无忧也以为只是一两位夫人如此,但那天一天到晚络绎不绝的迎客,叫无忧也有些震惊。
她无所适从的坐在那,认真的倾听她们抱怨自己的夫婿,要么不争气,要么是不上进,但他们都有一颗只要能有提拔的机会,就会披肝沥胆的报效祖国的忠心。
然而这些都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无人可以考证这所谓的忠心,画饼充饥不行,无忧亦然不可开了先例,否则整个上京的人能把桓王府直接踏破摧毁。
于是她也只能费口舌的一遍又一遍的抱歉和回绝,那些事都是她办不到的,找到西垂最好的玉,挖到什么上千年的古笛,从天而降一条会说吉祥话的锦鲤鱼……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如此度过的,她还在内心暗自揣摩秦愚所说的以不变应万变,得知此事的秦愚又将齐老吵了一顿,说不要随便放人进府,可无忧却来承认,是她应下的。
她能还愿却不做,若连倾听都不愿,那些人又会怎么看她,怎么看桓王府呢?
然而无忧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离皇后生辰还有两天,她忽然知道秦愚所说的以不变应万变是什么意思了。
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闲斋,听到了那么多的愿望,都不曾让她打开结印。这种时候,围绕在她身边的**越来越多,她却不曾动容。
如果说苦海女可以做出的贡献,或许并不是还愿,而是无动于衷。
那些夫人的夫君,有的是壮志不酬,有的是贪得无厌,他们要么让无忧想要伸手帮衬,要么是让无忧想要企图偷偷摘掉他们的乌纱帽,可她忍住了,没能被“生辰礼”这根绳拉进深渊。
或许鸣云也知道,他们都知道,这种时候,无忧会面临什么,不仅是别人的**最强烈的时候,还是她最易动摇的时候。
所以鸣云叫无忧不要着急。
反应过来的无忧却一身冷汗,倘若她掉进这个深渊了呢?她破了例?如今面临的,恐怕就是比天大祸吧?
他们却选择观望着无忧,看她能否做到,保持住自己,保住桓王府,保住她担忧的一切。
可无忧却高兴不起来,她明明做到了。
她明白了一件事,她身边并不是干干净净的,她还是那个苦海女,她不是一个世人,她身边永远都会聚满一层又一层的**。
上京给她编织了一场梦,一场让她都浑然不觉的美梦。
“弟妹?”
无忧不知道秦叙什么时候坐到自己面前的,她笑着说:“你把她们打发了就是了。何必苦恼?”
“姐姐说的是。”
“不过…”秦叙却也用那些人的眼神看着无忧:“你能不能帮我,把我的礼物准备好啊?这就剩不到两天的时间,我的屏风真的绣不完了……”
“啊?”无忧抿了抿嘴唇,问秦叙是什么意思。
“我不强求弟妹,只是想弟妹帮我想想这该怎么办?”秦叙朝庭外的扈从招招手,他们就跑到了廊子后面,把那还有半边干干净净的锦丝面屏风给抬到了无忧面前。
“我绣的是地藏菩萨苦渡图,但现在只绣了地狱阎罗一边,极乐人间和菩萨都只是有个雏形,眼看母后生辰在即,你可要帮帮我。”
“姐姐怎么不找几个绣娘?”
“我用的是之前和一个西垂老绣娘学的针法,你来细看。”秦叙拉起无忧,来到屏风面前,指着那针脚:“这种针法比较稀疏,与密密麻麻的南方绣法不同,虽然稀疏但是叠了两层,厚重又有形状有神韵,我觉得很适合做屏风,屏风远观之物罢了,远看活灵活现的!”
无忧不懂这个,只能硬着头皮应声,但她实在不会女红,她又如何帮的了秦叙?
“其实我有点头目。”秦叙拉着无忧的胳膊,说:“我经常去西市玩,知道锦水坊那边,听说来了个西垂绣娘,天天客人络绎不绝,就在千金铺,我去请她她竟然不动摇……”秦叙犹豫了一下,才说:“知道小悠会说话,能说的动人,你能把她请来也行。”
“我?”无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姐姐都请不来,我怎么就能请来,她认得我?”
“肯定!”
见到秦叙如此笃定,无忧倒有些好奇起来,她半信半疑的跟着秦叙进了马车,一路去到了西市,绕了几个街口,才到了锦水坊,千金铺就是门口客人最多的一家绣肆,门口的帆帷上明明白白写了“千金”两个字。
听秦叙介绍,这是一家新店,主要的绣娘就是这个冬娘,她精通无涯大陆各地的绣法,最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是她家乡的疏叠之法,绣品华丽绚烂,栩栩如生又绮旎无比,虽然每层针线都很稀疏,可叠在一起就是贴合的针连针线连线,形态神韵十分到位。
“千金”二字不是这绣品价值千金,而是得到冬娘的作品的人,都是给千金都舍不得换。
“冬娘会做成衣,做女红,连首饰发簪也能做,非常的心灵手巧。”
秦叙带着无忧走到队伍最前面,叫扈从拦住了要指责秦叙插队的客人们,然后一步就跨进了绣房。
无忧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后面的客人道歉,却被秦叙拉到了织机前,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屋子玲琅满目的作品,飞禽走兽、神仙神女、菩萨恶魔……每个都有自己的神态动作,韵味十足色彩绚丽,十分诡丽。
一个拢头发到肩头、发髻上带着两朵红色绒花、穿着荷花色水彩带衣的女子坐在织机后面,抬起头,用那如同镀了一层冰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睛看向无忧和秦叙。
“冬娘,人给你带来了。”
无忧听到这话,先是一愣,后是皱起眉,看着像在央求自己的秦叙,简直有些无可奈何。
“桓王妃?”
冬娘站起身,她走到了无忧面前,看了看秦叙,又看了看无忧。(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