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幡旗!”无忧望了望前方日出的地方,那随风飘扬的幡旗影子:“还有帐屋!我们遇到部落了!”
无忧回头拉起已经饿的站不起来的寒竹,再次上马,朝前面的部落而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部落,好似大津驿道两边偶尔路过的一个乡村那样,只有十几个帐屋。
无忧和寒竹牵着马走进部落,来到一个小帐屋前敲了敲木门,出来一位老嬷,她看起来年龄很大了,身材瘦削矮小,皮肤黝黑垂坠,穿这一身蛮人宽大裾袍,头上缠着一个藏青色的巾帽。
“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和这位比丘尼赶路甚久,不曾见人,这里天寒地冻,想取暖饮食,不知好心人可否收留?”
无忧低头看了看帐屋内,见到屋内还有一个小女孩,以及一个年轻男人在炉边一边烤火,一边看着门口的无忧。
“姑娘你们不是北方人啊。”老嬷让屋里的男人,把无忧和寒竹的马拴在了门口,迎接无忧进屋。
而无忧却说能否将马放走,她愿意掏北银币换食物。
男人看了看这两匹马,笑着说:“是两匹好马。”他进屋接下了无忧的银币,就又出去了。
无忧后来听到两声马鸣,才放心。
这是无忧和喀尔丹羽的马,健硕非凡,在小部落里只会让人起疑,必须放走。
“我们是从南方来的。”
“北方没有能让比丘尼待的地方。”老嬷看着寒竹。
“是来看病的,我们一路结伴为友,不巧受奸人害毒,听闻北蛮有神医就来试一试。”
“姐姐痊愈了没?”那有十一二的姑娘开始给无忧还有寒竹递东西吃。
“痊愈了。”无忧给小姑娘倒了谢,笑问她叫什么,小姑娘只说叫她特兰就行。
“可现在这方向,并不是回南方的方向。”
“阿嬷能指条路吗?”
“你看得到日出,难道还能没有方向吗?”
只有流亡的人,才没有方向。
无忧叹了口气,道:“是啊,可我想去四大浮屠,却不知道现在该往冬地,还是该往南方腹地。”
“姑娘开玩笑,冬地有长城屹立,姑娘怎么可能去得了冬地?”老嬷笑的脸上褶子都堆在一起。
“对啊,冬地外有长城。”寒竹拉了拉无忧的袖子。
而无忧也知道这件事,只是如今为了逃跑,必须走这条路。喀尔丹羽会以为无忧往南跑,定然南下走东西雁道,如今走荒原绕道是最安全的选择。
“对啊……长城。”无忧无奈的托着腮,想起之前看到的雪域,喀尔丹羽说,有传言道,只看雪域一眼,就永远都忘不掉。
会在梦里,在幻觉里,在任何时候都会想起雪域,那片雾霭茫茫寒冷黑暗的地方。
她们在老嬷家里过了夜,夜中无忧做噩梦惊醒,看着帐屋屋顶,恍惚半天,还以为自己身在那满嘴獠牙的雪鬼掌中。她坐起身,看屋里睡觉的人们都还在梦乡,就一个人走了出来,坐在门口,呆望着夜空。
“姑娘在想什么呢?”
老嬷年岁大,夜里睡觉极轻,无忧的动静吵醒了她,见无忧起身离开帐屋,就跟了出来。
无忧看着坐在身边的老嬷,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你远离故乡,心里也有思念的人吧?”
“为什么你们北蛮人都爱问人是否有思念的人?”无忧歪着头,满眼的好奇。
老嬷笑了笑,说:“这是北蛮的传说,法天罗神告诉我们,若心中有思念的人,荒原虎穴,都能寻找到故土的方向。”
“法天罗神?”
“这是我们的神,他来自太阳,造化我们的丝谷雨阳。”
“老嬷你懂的多,你也知道长城,那你知道雪域吗?”
老嬷回头看着无忧:“雪域?你为何要打听雪域?”
“所有人都知道西北长城外是雪域,却很少有人见到过雪域,应该没有人会不好奇吧?”
老嬷笑了笑,说:“我并不清楚多少雪域的事,但我们的娑巫知道,她通晓巫术,又知道很多传说,明天,我可以带你去打听。”
无忧望着老嬷,想了很久,才摆摆手言:“不必了,明天还是赶路要紧。”
虽然老嬷对无忧寒竹慷慨解囊,出手相助,但无忧却无法真正去信任老嬷,更不能牵扯上他们一家,以免给他们招来祸端。
娑巫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无忧并不了解,更不知道其善恶,以身份特殊的她,以及身后的祸事,还是不招惹是非为妙。
然无忧知道不轻易相信别人,别人却也能提前让她掉入泥坑。
天刚蒙蒙亮,无忧和寒竹就被嘈杂的人声给吵醒了,等两个人坐起来时,就看到了冲进房间来几个年轻人,穿的也是特兰部落这里的衣服,他们拽起无忧和寒竹,就把她们往帐屋外拉。
“这是要干什么?!”
出了门,无忧就见到一个身穿红袍头戴兽齿冠,手拿降龙木手杖的老女人,站在老嬷身边。
“这就是向你提起雪域的人?”
“是的。”
无忧不敢相信的看着在旁边应声的老嬷,没成想竟然不等天亮,祸事就临头了!
“老嬷你怎么能这么说?!”
“她坐日夜里亲口告诉我的,娑巫您知道,我们蛮人从不撒谎。”
“荒谬!”连他们的世子都撒谎坑骗别人,还在这里堂而皇之的说什么?!
离开帐屋时,经过老嬷家的马圈,无忧发现她和寒竹的马,居然被男人私扣在了自己家中。
这是他们自己的造化,这两匹马,只会给他们一家人引火上身。
娑巫把无忧和寒竹带到了部落中央,一棵枯树之下,部落首领来到这里,和一众子民在此围观。
“特兰部落有个规矩,但凡提及雪域的人,都会被视作,被妖孽玷污过的畜生!消除雪鬼的痕迹,就必须用烈火炙烤!”
首领发话之后,娑巫就回过头来,用那双尖利的眼睛看向无忧和寒竹:“这是个南方的比丘尼。”
寒竹看了无忧一眼,合手叹息:“善哉善哉,这位施主只是年轻顽劣,对未知之物无比好奇,更不知贵地的规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尼将为各位施主的手下留情,苦诵佛经感恩戴德消除灾祸。”
“我们北蛮人不吃你这一套。”娑巫冷冷一笑,派人解开了寒竹身上的绳子:“你只是个僧人,杀你有违道义。”
寒竹不安的看向无忧,立刻想要走向娑巫,结果却被两个强壮的男人拉住了臂膀。
“求施主饶了她,杀人害命乃是孽障苦果,施主何苦让他人受罪又给自己徒增报应!”
“堵住她的嘴!”娑巫不耐烦的命人捂住了寒竹的嘴巴,然后恼火的喊:“巫人本就孽债满身,替天行道入地狱无轮回也在所不惜,把她捆到木桩上放火!”
“烧了她!”
“真是奇怪了一个小小过路人竟这样不自量力!”
无忧望着眼前围来的不少人,都如此指责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满共只说了一句雪域的话,不分青红皂白,甚至是不曾调查老嬷是否作假话词,就直接上刑。
这些人就好似喀尔丹羽说的那样愚昧无知,可他们强壮又执着,谁能强硬过他们呢?
无忧望着天空,如若她被烧的灰飞烟灭,没有肉身,那她也无法再生存了。
元神随风飘荡四方,未曾达成天公所说要她成人的愿景,就变做人间的灰尘飞散了。
就在这时,无忧无奈的落下了眼泪,怎奈何这些昨日还愿意对她笑着打招呼的人,今日就要把她赶尽杀绝。
天上飘下了大雪,鹅毛一样大的雪花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起一片毛毯,北蛮常下大雪,却没有见过下那么大的雪。
人群里有个人突然替无忧喊冤,说天降大雪,恐有冤情,可不能让真正被妖孽玷污的人逃之夭夭。
无忧抬起头来,眼神中的无望瞬间化成了一缕光:“一定是法天罗神显灵,它知道我的冤屈,我只是个路人,又凭什么死在这里?!”
听到法天罗神,人群里也开始躁动起来,大家都有些犹豫,说这是不是误会,或者这无忧到底值不值得杀掉。
见此状,部落首领也劝娑巫缓一缓再行刑,或等明日大雪停下之后。
娑巫看首领都已经发话,也只好让人放下了就要被雪给熄灭的火把,宣布明日行刑。
见人群散去,寒竹立刻来到木桩前,把袈裟给无忧披上。
寒竹看了看无忧身上的铁链,又偷睨了一眼看守,悲从中来:“这可怎么办,这该怎么救你?”
“你不要慌。”无忧眨了眨眼睛,冻的生疼的嘴唇一张一合:“你先南下,去蝉耳寺,若苦行僧在那里,我便还有得救的机会。”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寒竹眼中氤氲着泪水,看着无忧心痛不已。
“我死不了……”无忧压低声音道:“只要找到苦行僧,就是化作灰烬,也总有办法。越快越好。”
“可,你怎么知道苦行僧在蝉耳寺?”
无忧示意寒竹掏出她的玉珠,就见到发光的玉珠浮在空中,朝南方指向。
无忧也是这些日子里才发现玉珠开始发光的,想起故人时,她就会看玉珠,看着看着,有一日夜里,玉珠竟然能指出方向来。
玉珠和母亲有关,这玉珠又是苦行僧为她佩戴,因此无忧以为这玉珠,能指引苦行僧踪迹。
“可玉塔,蝉耳寺都在南方……”
“那你先去上京。”
寒竹望着无忧,只见无忧坚毅的点点头,寒竹只好听无忧的指点,先行南下了。
而无忧望着寒竹留下的袈裟,和她远去的背影。
无忧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化成灰烬后,苦行僧有没有办法救她,倘若无法,且自己今日也逃不出去的话,这就是她与寒竹的永别了。
若想尽力逃出去,就要有人协助她。(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