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千里上京遇降寒

秦愚喘着气,望着手里的珠子,和身前的灰尘,窗外隐隐的黎明,照在他的身上。

这下好了,他该如何再在梦里见到无忧呢?

而无忧,也有几日没有梦见到秦愚了,她去了燕阳,那里的商市里,趁巧在举办品酒宴,无忧去凑了个热闹,挤到人群里,却被主持叫去品酒,无忧赶紧摆手,说她小姑娘,喝什么酒都是苦的。

惹得旁边看热闹的人们都笑开了花,但唯独有一个大汉不高兴,他光着半边膀子,手拿环刀,光头佛环,却一脸横肉戾气。

“贫僧酿的酒,向来都是香甜的,如何会苦?!”

无忧被这喊声吓得一激灵,还好被旁边好心的大娘拽到人群里,才让那僧人没能看见。

“这是什么人?”

“是从外面来,好像要去严生塔的一个苦行僧,不过看着不是正经和尚,脾气特别差,昨个因为化缘没化来酒,把酒馆给人砸了。”

无忧不寒而栗的抖了抖,心想原来还真是,世上的僧人,不是都像寒竹那般和蔼可亲。

如今已经这些时日了,也不知道寒竹有没有到蝉耳寺,寒竹就找到一家写字的铺子,亲手给寒竹写信要报平安,让她在蝉耳寺等自己。

想到这里是燕阳,寄完信,无忧又像信驿的人询问燕阳有没有降龙木。

驿官笑说降龙木要去琅琊郡找,可惜琅琊郡远近千里,可惜琅琊山上还稀少,印山却多。”

“小驿官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去的地方多,当然知道。不过最主要是我故乡在琅琊郡印山城。”驿官笑了笑,把无忧的信放进标着王湖郡字的布袋里,就骑上了马。

“天啊,那你怎么在这里当差?”

“故乡远在千里,我上了马,就不能停了!”

看着驿官远去的背影,无忧感慨万千。

这样年轻的郎君,为了生计,在四海奔波,不曾驻足,哪怕路过家乡,却也只能为老人亲友留下只言片语。

离开燕阳时,却在路上梦见了秦愚,他坐在马车里,颠簸的路程,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却一直让牧昀赶路。

虽然不知道他是要去哪里,但无忧要继续南下了。

可无忧新奇,为何还能梦见秦愚。

上次梦见他时,他躺在一片雪地里,相隔甚远,却没见到他身边有任何人。

无忧拼命的跑向他,身下的雪却越来越厚,她从雪窝里爬出来,冻的浑身发抖,看着昏睡过去的秦愚,却怎么都叫不醒他。

后来无忧一直以为他死了,每日都在祈祷,从涂州郡到燕阳郡,山野里的寺庙浮屠,路边的石罗汉破佛陀,她都要拜一拜求一求,后来去到燕阳,也不忘去一趟寺庙。

每次都希望佛祖保佑,自己的梦都是假的,她没了玉珠,想必梦到的东西也和世人一样,是相反的吧?

她也终于明白了,那些寺庙里为何有络绎不绝的游人香客,他们在佛祖面前念念有词、愉悦轻笑、泪流满面,她也和那些世人一样,拜着**、恐惧、不安、满足。

无忧问小僧人为何来许愿的人多,还愿的却少,是不是佛祖不灵。

小僧人笑了笑,只说万物有心,心诚则灵。

或许无忧就是心诚,才让秦愚从雪地里活过来,从昏睡里醒来。

从燕阳向西走几百里,便能到上京。

八百里路,她需要走至少八天,一日百里,都要让她颠簸的吐在马背上。

可寒竹还在等着她,她可不敢耽误。

到了荒郊野外时,无忧就要披上寒竹留下的袈裟,这里没有人烟,还会有水鬼。

她从燕阳买了一本小册子,一支画眉笔,这一路虽然孤身一人,可想要记得东西太多了,无忧好想和秦愚说这些事,她更是在信驿写了一封信给秦愚,但因为不知道向哪里寄,最后也只能揣进怀里。

驿官笑问她,为什么写好信又不寄了,无忧说她不知道朝哪里寄。

“那就烧了吧。”驿官指了指信驿门口烧汤的火架:“风会把它带到思念的人身边的。”

无忧看着驿官把自己写好的信扔了进去,她把自己的也扔了进去。

最后她决定记下来,等到再见到秦愚时,交给他。

八百里驿道,无忧没有遇到水鬼,又没有遇到恶人。她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在帮她,但路边总有不少赶路的流民,饿殍,土地庙里有进京赶考的书生,半夜还在借月色悄声读书。

坐船时无忧的钱囊被人给偷了,无奈又去路边镇子里,找官衙报官,官衙没有人去渡口查人,而是衙丞问了无忧丢了多少铜钱,直接补给了她。

“你是从哪来,到哪去啊?”

“从燕阳来,去王湖郡。”

“跑这么远?”

“朋友在那里。”

“小娘子家,干嘛出这么远门?”

“家里没有亲人,去投靠朋友。”

“……女郎在外多危险,渡口人多,不好排查,丢的钱不多,补给你就是。”

“这怎么好意思?”

“这也是上面批下来的钱,又用不完。”

“那贼子呢?”

“一个扒偷,能掀什么浪。”衙丞冷笑了一声,把钱给了无忧,就扬长而去了。

就这样,她终于到了上京,这个梦里都能见到的大都城!

无忧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里的人,真的太多了!

她听牧昀的话,一来上京,就去了西市,虽没有年前那样人挤人的感觉了,却还是络绎不绝人头攒动。

叫嚷声和吆喝声掺杂在一起,路过畜生市场,还有驴叫狗吠鸡鸣猪哼,头上从南边楼扯到北边楼的丝锻,从这条街挂到那个坊的灯笼线,店肆旌旗都插满了楼缝,窄窄的路两边也全是小摊小贩,挂着摆着放着,有西垂的彩陶人,北蛮的毛皮,南川的瓷器,无忧经不住诱惑,走到那神色各异的彩陶人面前,摸着看着,新奇的问摊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来自那么远的东西。

“五湖四海的掮客都来上京做生意!上京嘛,什么都要,什么都有!”

“这是什么神仙?”无忧指着手里的彩陶人。

“这是淑女相可不是神仙!”摊主笑了笑,然后继续说:“摆在家里很好看的,用的是好陶土好彩墨。”

正在无忧犹豫要不要买一个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红头发的背着一把琴的郎君,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麻布袍子,衣边却绣了美丽的花纹,他的头发自然卷落,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和朱红片唇,但那一双眼睛,虽然明亮却是空洞的。

“你说这是西垂的?”这人把彩陶人从无忧手里拿走,然后问摊主。

“对。”

“可这明明是南川的瓷陶,一摸这底座就知道是南川的竹砌子抹的。”这人笑了笑,把彩陶人放下后,就拉着无忧离开了。

无忧看这人如此厉害,不由感叹:“你是个魅,如此见多识广,去过很多地方吧?”

“你不问我叫什么,就开始夸我?”男人停下脚步,笑着问无忧。

无忧挠了挠头,就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降寒,出生在大寒,你呢?”

“我叫小悠。”

“你没有姓氏?”

“你不是也没有。”

降寒笑了笑,春风从他的发间吹过,正此时,天光暗淡起来,上京开始上灯,无忧头顶的灯笼和灯条忽然全都亮了起来,光芒照在降寒的身上,那身普普通通的麻衣,却让他整个人都流光溢彩。

“还是个巧舌如簧的外乡人。”降寒笑着指了指无忧就继续往前走。

“你怎么知道我是外乡人?你这是什么琴?你在上京很久了吗?”

降寒笑着转头看无忧:“你好多问题啊……首先啊你不知道西市有很多骗子,其次,我这是魅族有名的哒啦琴,我在上京只有两年。”降寒说完话,就走进了一家酒馆,熟练的要了两壶糟烧,一盆猪肉排,两碗白面。

“你看着好像在这里待了二十年。”无忧不知不觉就在他对面落座了。眼看着降寒把琴布打开,露出那上窄下宽、头上戴着一对鹿角的哒啦琴。

“我只在这里待过两年。”降寒发觉无忧对这琴感兴趣,就让给她看。

“你是干什么的?”

“云游歌者,我喜欢弹琴唱歌,不过来了上京,本来想在这里安居,可惜最近需要回故土去了。”(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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