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这么着急?!”秦愚压低了声音,却又气的咬牙切齿。
“青君想试出她究竟是不是苦海女。”
“你试出来了吗?”秦愚弯腰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君。
“我逼她使用神力,但她咬着牙就是不吭气。”
“离到上京还要至少半月,你比我还着急?!”
“她若是真苦海女,五郎……”青君抓住秦愚的衣袂,有些激动的道:“何愁天下,何愁受百亿尊贵?!”
“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苦海女上岸,才会给人间浩劫!”秦愚抓着青君拽着自己的手,一把将其挣开,看着青君的目光五味杂陈,又悲又恨:“你对我有恩,我视你为心腹,若你想成皇者之使,你该弃暗投明,秦氏任何一个皇子都比我秦愚,更好捉弄!”
青君抬起头,她知道秦愚此刻蹲在地上看着自己,于是说话声音也细小起来:“我青君,自从沧海将五郎救起之时就知道,无涯大陆的良君只有五郎。”
“那你想要什么?”
“作为魅使,自然要做唯一良主的臣!”
“那你该做好臣该做的事,我不曾让你冒进,你也不是糊涂人!”
秦愚站起身,正有意让青君离开时,青君又道:“五郎如此气愤,是因为青君冒进担心打草惊蛇,还是以为青君真要杀小悠娘子?”
秦愚半天没有答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更甚之,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什么。
掀开帘子走进帐篷时,他正看见一把刀架在无忧的脖子上,都有多久没有像刚刚那样失控了?或许青君和牧昀比他自己都清楚。
他是因为无忧身份可疑而忧,还是因为她差点命丧黄泉而忧?
第二天清晨,无忧刚睁开眼,就见到帘子被风吹开时,青君竟然跪在门口。
她猛然清醒过来,赶紧起身出帐篷扶青君。
“青君这是干嘛,雨刚停地上湿冷小心身子!”
“青君为昨夜之事赔罪!”青君说完话,就要叠手行礼拜跪,却被无忧拦下了:“那也该站着把话说清楚,我虽不知你身份究竟什么品阶,却绝不是跪我这一介草民的!”
青君见无忧执意让自己站起来,也只好顺命。
“我是五郎的心腹,自然担心五郎,娘子总是百般理由跟着五郎,且娘子身份不详,我无法真正宽心娘子之图谋,昨夜心急还望娘子海涵!”
“我明白,五郎有你这样的心腹,也是幸事。”无忧抿了抿嘴唇,抬眼看青君:“只是我的确是为了前往上京,又担心路途凶险,我一孤儿,只想在队伍中取得保护,隐藏自己,对五郎,还是别的,都没有歹心。”
“小悠娘子宽厚淳朴,是青君小人之心了。”
“你护主心切,我又怎能怪你?”无忧的话音刚落,就看到牧昀牵马来寻两人,说前面过河是山林之路,要趁着天亮了走。
如今过了仲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刚下过雨,树林里的路也不好走,马匹走在路上也摇摇晃晃的,若是坐在马车里,指不定要抖成什么样。
没过多久,阴霾的天空上又聚起一团一团的乌云,不一会儿,冰凉的秋雨又一次洒向人间。
无忧的披风已经被早上的露水给打湿了,就是把蓑衣披上,也一样的潮冷。
“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啊……”
“前面有河,恐怕要涨水。”
“昨个那天气不该下雨的,老天爷的脸变得比官爷还快。”行路的护卫拱手朝左上方拜了拜,意思是敬重。
可这话没听出什么敬重的意思。
等走到河岸,那残缺的木桥已经隐隐约约浸没在河水之中,河面涨幅,风疾雨萧,如此过河恐怕有些凶险。
“五郎是否要过桥?”
“现在还有多少人?”秦愚问牧昀。
“除去这些日子里逃走的,今日早晨点的人数,加上咱们,还有三百又七十八人,家当行李休息,有四辆马车,行路资物三辆马车,其中负重步兵也有八十人。”
秦愚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想了半天,才说:“让负重步兵和辎重马车先过。”
秦愚拉了拉缰绳,就带青君准备先走一步,可刚到河边,他又想起无忧,回头看过去,就见到她勒马在岸上树下,朝她招了招手,叫她跟自己过去。
“你不招呼你的人?”
“若是我没走过这个桥,到了上京,他们一个人都保不住脑袋。”
无忧一边拉着马,摇摇晃晃的跟在秦愚后面,一边回头看着那群护卫。
银白的风浪不住的打在桥上,削薄的木板恐怕也无法承重,但无忧看得出秦愚想赶时间,她在这事上也说不上话,只能罢休。
况且今天这雨是天公之意,并非她情绪所控,她也无可奈何。
看着路程变得艰难,无忧也开始不安,初到人间,她不曾想作善还是作恶,究竟如何分辨。
等到负重步兵和马车过了桥时,桥上木板已经全被浸透了,挂在岸边木桩上的铁链摇摇晃晃,锈迹斑斑。被浸透的木板随时都会断裂,湿滑的吊桥,一个不小心,就是凶多吉少。
无忧看着秦愚走到岸边,浪花打在他身上,他也浑然不动,隔着湍急的河流向对岸喊话:“要向北的,就过桥来!故土之路何患凶险!不敢走的,我并不强求,或是等天晴,或是向其他方向去都可以,我绝不怪罪!后面马车,一人可拿二十贯铜钱做盘缠!”
秦愚的话音落下,对岸的步兵就开始犹豫了,有些人把官府扔在了河里,转头就离开,有的人则试探的扶着桥栏索往前走,走到桥中间了,脚下打滑,左右摇摆,几个浪子一打,直接翻进了河中!
无忧一个激灵,就往前一跬,下意识想去接人,可她在岸上,又怎么可能够得到,那已经被冲到下游的人呢?
秦愚按住无忧伸出去的手,又看向对岸因为胆战心惊而退回岸边的护卫。
他只在岸边等了半个时辰,先后过来了也只有几十人,掉进河里的也有小几十,启程时队伍只有百余人,无忧回头看着湍急的河流,心中惶恐不已。
她以为下雨造福千阳郡,可偏偏天公早有计算,今日这雨不可避免,可昨日之雨却是无故起风。
无忧被秦愚拉着,走进了山林,雨停的时候已经傍晚,阴翳潮冷的山林之中湮埋着一条幽静的山阶石道,等她回过神时,就看见秦愚牵着自己的袖子,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倘若昨日不下雨,河水也不会那么高了。”
“老天在做善事,它救了千阳郡。”
无忧看了看搭话的青君,问:“可那些丧命的人……”
“世上没那么多非善既恶的事,清白难做,老天爷也是如此。老天爷不是圣贤伟人,它又怎么救得了所有世人?”
“那他为何还要救千阳郡?”
“因为阴晴雨雪都有规律,山河江川皆是安排,就像秋旱,它不会让千阳郡无人生还,那条河,也不会再不让人通过。况且,这雨怎会只是为了千阳郡人下的?只是它是时候该下雨才下的。”秦愚回头看了无忧一眼,松开她的袖子,自顾自走远了。
“老天爷总是有安排,你以为你逆天而行,说不定这逆天而行,也在老天爷的安排里来磨练你的。”青君拉起无忧的手,相互携持着继续爬山。
等到石阶消失时,夜色笼罩下来,无忧看到一座高高的石门,一个比丘尼正在给山门挂灯笼。一般这山门灯笼不是给庵里人挂的,大多时候是为了给赶路人引光。
她站在灯笼
“比丘尼。”秦愚合掌与其说话。
“施主可是赶夜路?”
“这是净山,虽不高,但我们人马多,不好走夜路。”
“小庙只有五间禅房,只恐……”
“有屋檐的地方,就可投宿。”秦愚再次低头。
比丘尼只好答应下来,她带着秦愚几人往庙里走,并告知自己法号寒竹,庙内有另外一位比丘尼,年岁已大,不好侵扰,夜中需要寂静。
秦愚答应了下来,可寒竹却看着拜在菩萨跟前的无忧,不由得愣了神。
“这是五郎的朋友,小悠。”
寒竹听了青君的话,就走到无忧面前,看着从跪垫上站起来的无忧,不由得心中翻涌起波动。
就好似遁入佛门之前,就已经见过这个小悠,恍如隔世,宛若前生前世,曾也有过缘分。
“施主哪里人士?”
“什么?”无忧有些不解。
寒竹摇了摇头,笑道:“看施主有佛缘,便逾矩了,施主见谅。”
“佛缘?”无忧挠了挠头,笑道:“我恩人是位苦行僧,我还在寻找他救我的命。”
“不知其法号是?”
“我也不知道。”
寒竹没有再打听,只是继续和无忧说话:“只是凑巧,贫尼师父风中残烛,贫尼准备苦修行人间佛塔。”
“苦行?那你认识我吗?”无忧有些忘形了,她看了一眼还在旁边站着的秦愚,连忙住口了。
但秦愚却把他们说的话,听的一字不落。
苦海女进入寺庙,则能为乐川水鬼提供方向,如今无涯大陆所有的水鬼都知道了,苦海女曾在卿门道净山的净山庙出现过。
寒竹望了无忧半天,笑道:“佛言前世今生皆有缘分,贫尼与施主,兴许前世有千百擦肩,竟有恍如隔世的熟悉之感。”
这日夜中,寒竹师父圆寂于后庙树下,寒竹跪拜诵经一夜,第二日清晨葬了师父后,就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出发。(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