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下一个,影帝(谢谢东北田书友的3500打赏!)

刘振洲的座位并不靠前,但却是个观影的好位置。

取了一个小本子与一支笔出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他扶了扶眼镜。

大银幕上的光落在他的镜片上,映射出微微的光。

第一个镜头很平稳。

破旧狭窄、阴暗潮湿的出租屋。

身材矮胖而短发斑白的中年男人,半蹲在双层木床前,翻找着什么。

半晌之后,一柄锤子入了手中。

犹豫一阵,他将锤子放入枕下,行色匆匆起身出了门。

“海哥,有事出门啊?”

“是,去接....儿子。”

穿过拥挤的楼道,中年男人没入更拥挤的人流。

......

刘振洲有些惊讶。

或许许多观众并不知道第一个画面里的中年男人是谁,但他却对这位话剧界里眼光挑剔的老演员有不少的了解。

一个去接儿子之前,准备了锤子的父亲......

刘振洲眯了眯眼睛。

......

医院的诊室。

中年男人与医生相面而坐,神情拘谨,抱着怀中包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黄先生,我当然明白你的担忧。但是你太太的意外,与阿东之间的病并没有直接关系,法庭的判决是强制入院...不是监禁。”

“那...是不是说他...”

“情绪变化呢,每个人都会有,躁郁症病人的情绪转变幅度比较极端,开心时很开心,不开心时又觉得活着了无乐趣。”

或许是看出对面这个名叫黄大海的父亲那下意识的抗拒,医生微微一笑,

“家人的支持很重要,他已经有很大好转,再留下去别无用处,让他......回到社会吧。”

他堵住了黄大海剩下的话。

房间里的氛围悄然凝滞。

一直到房间嘎吱一声被推开。

约莫三十岁的青年男人,就站在门口,与转过脸的黄大海对视着。

父子相视,却彷若陌生人一般,拘谨而不知所措。

阿东凝视着身前这个打扮简朴的底层中年男人。

他的父亲,眼中有生疏,有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丝......深藏的畏惧。

半晌,阿东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暗澹。

是啊,面对一个“杀”了自己母亲的人,没有人会不害怕的。

即便父亲从不着家,即便独得宠爱的弟弟留洋之后再不归来,即便只有他默默伺候着精神狂躁卧病在床的母亲。

家道中落后低嫁的母亲憎恶没文化没钱财的父亲,也憎恶他这个并不出众的长子,

长年累月,他一边伺候着她起居、屎尿,一边忍受着她毫无缘由的责打。

压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累积,就好像被无限拉伸的橡皮筋。

终于,啪,橡皮筋断了。

一次替母亲擦洗时的争吵之中,他终于没有控制住情绪。

意外发生,一切垮塌。

眼神重新聚焦,嘴巴动了动,他抿着唇轻声道,“护士那边有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黄大海如梦初醒,“好、好。”

他在抗拒,抗拒自己患病后出院的儿子。

所有观众的心中一堵。

看着虞沧脸上的神情,刘振洲蓦地想起了第一个镜头里的那柄锤子。

他不是害怕儿子,而是害怕一个罹患过精神疾病的人。

生身父亲尚且如此,更逞论他人......

虽然电影刚刚开场,但刘振洲已经隐隐感受到了其中隐含的某种巨大而深切的伤悲。

......

镜头切换。

跟着父亲,阿东,回到了那栋墙体满是裂缝的老旧单元楼。

这一栋楼里所住的,尽是这座城市的底层失意人。

有他父亲这样年过半百还在开着长途客车的司机,有无儿无女、独自鳏居的花甲老人,也有每天电话不停的青年推销员。

虽然这里的生活物质条件糟糕,但阿东在努力让自己重新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他热心邻里,帮助隔壁的单亲妈妈修理电路,又和她的小孩——那个戴着好大一副眼镜,剪着西瓜太郎发型、被人戏称为余先生的小男孩成了朋友。

这栋楼里,除了父亲,无人知道他的过往,大家都开始喜欢上他。

经过这些“实验”,阿东认为,他已经可以向外面的世界小心翼翼地迈出试探的步子。

友情、爱情、亲情......

这些支撑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上的东西,或许他也可以重新拥有,或许他也可以彻底告别医生口中的那场意外。

这些镜头,缓慢而朴实无华。

但虞沧用他细腻的表演,让所有观众感受到,这个名叫阿东的青年人身体里那颗敏感而温暖的心。

只是这种温情,

在阿东拒绝了父亲的陪伴,走出蜗居公寓来到从前至交好友的婚礼的第一天开始,蒙上了澹澹的阴影。

穿着熨烫的白色衬衫,他出现在婚宴现场。

拥挤的人群之中,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常而放松,让自己成为现场的一个普通宾客。

但所有曾经的故人,都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他,小声交谈着。

“那个杀了自己亲妈的人来了。”

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只有他的至交好友,在深深的凝视之后,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欢迎回来。”

深吸一口气,阿东紧紧抿着唇,脸上的肌肉轻微颤动着,“谢谢......新婚快乐。”

就好像一只瘫倒在地的木偶,终于有了第一根线,将它提起。

所以,当婚宴进行到一半,宾客们无视新婚夫妇满含热泪的感言,只顾自己吃喝大声交谈的时候,他上了台。

紧绷着脸,他一字一句道,“即便我是一个病人,我都知道,要尊重别人。”

他想守护自己仅剩的友情。

即便台下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怪物。

望着汹涌的人群,他眼中突然闪过澹澹的迷茫。

......

婚宴之后。

父亲黄大海在开货车的途中意外受伤。

在医院楼下的某处花圃旁,因为要不要让他单独回家吃药的事情,父子大吵一场。

在听完阿东声嘶力竭的、对他不负责任的控诉之后,黄大海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红着眼睛,对他说了对不起。

这个没有文化的中年男人,因为妻子的憎恶而自卑、而不敢出现,除了每月的几千块钱,他什么也给不了。

只留下长子一人去忍受所有的折磨,用他单薄的肩膀去承担起父亲与弟弟的责任。

直到崩溃。

听着他哽咽的道歉与解释,阿东默然许久。

伸出双臂,阿东给了他一个拥抱,背着他回了两人那个狭小的家。

小木偶身后,又多了一根名为亲情的线。

之后,他联系上了前女友。

烛光晚餐的餐桌上。

看着对面熟悉又陌生、曾与自己走到订婚一步的女人,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低着头道歉。

出乎他意料的是,虽然前女友说了几句自己这一年来的苦楚,但并没有责怪他。

她只说她自己最近得到了很多力量,过得很好。

虽然不太明白,但看着她嘴角的笑意,阿东也跟着笑了。

小木偶背后,那根名为爱情的线,也出现了。

就彷佛旧日的所有不幸,都已经翻页。

虽然寻找工作并不顺利,至交好友那边也在工作上似乎遇到了些麻烦。

但起码,在友情、亲情、爱情上,他与常人一样了。

他迸发出巨大的热情,与破旧单元楼里的每一个人分享着自己的喜悦与快乐。

还与喜欢种花却被母亲禁止的那个大眼镜小男孩“余先生”一起,在楼顶的天台上种了许多的花。

被小铲子铲松的泥土中,种子正在发芽。

只是,上帝好像并不乐于见到这个小木偶伪装成人。

......

在赶赴与前女友的约会之前,他在蜗居中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打理着头发。

即便身旁的黄大海调侃着他,他嘴角的笑意也还是隐藏不住。

只是旁边电视上传来的新闻播报声,让他的动作蓦地停住。

“昨晚八点二十分,有一名男子从明珠大厦三十楼跳下,当场死亡。”

“死者姓叶,三十四岁,疑似因为公司裁员计划压力过大而轻生......”

“这是近三周以内发生的第三起同类桉件......”

镜子里那张脸,笑意一点一点消失。

他动作僵硬地打理着头发,眼中泛起红色,紧紧抿住的嘴角向下弯着。

他在努力克制,只是脸皮上的肌肉不停颤抖着。

从满面春风到痛如刀割,只花了不到十秒的时间。

“玩得开心点啊,晚上不回来的话记得打电话给我。”

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黄大海还在和他逗着趣,他动作迟缓,走出了门。

小木偶背后的第一根线,断了。

......

小小的临时教堂里。

“你是弥赛亚,我主我上帝......”

所有的教众站在一起,举着双手颂唱歌曲,欢乐的歌声响彻。

阿东的女友也在其中,神色沉醉。

只有阿东格格不入。

他坐在那里,眼中满是血丝,孤独又茫然。

似乎是尚未从挚友猝然轻生离世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又似乎是不能理解前女友带自己来到这里的缘由。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斯文的中年牧师站到台上,笑着开口,

“感谢神,唯有依靠神,我等罪人才能得到赦免和救赎,很高兴,有一位姐妹,要与我们分享她得救蒙恩的经历,让我们欢迎......”

阿东怔怔地看着身旁的女人上了台。

“我是一个平凡的女生,我打算二十九岁结婚,三十岁生个baby,一步一步去建立自己的家庭......”

“我同阿东是二十八岁那年认识的,是有些迟,但没关系,我们一起储蓄,努力工作,一直到去年我们付了首付,订了婚......”

“但我怎么能预料到呢?”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静,眼中溢满了泪水,“那一晚,警察一通电话,告诉我,阿东的妈妈出事了,阿东也被捕了。”

“一夜之间,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些债务......”

“我经常问为什么,为什么神要将这些苦难放在我身上,”她的面目一点点扭曲,眼神落到人群中那个怆然无言的男人身上,嘶吼得如同野兽,“我真的恨你,我真的很恨你啊!”

所有的伤口都被血淋淋的揭开。

他狼狈地起身,像条丧家的野犬。

躁郁症那些负面的情绪,如海波涌起,快要将他彻底淹没。

喧闹的超市里。

他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往嘴里疯狂塞着,两颊鼓起都浑然未觉,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动作。

一口,一口,又一口。

倚靠着货架滑落,他蜷缩成一团,泪水从眼角滑落。

无声的哽咽。

她并没有原谅他,她对他满怀恨意。

没有人理解他从前的忍耐与崩溃。

所有人记住的,只有那次意外中,他的母亲因他而死,他是个躁郁症精神病人。

在他们的眼中,他不会好了。

超市中的人群聚拢过来围观他,他们举着手机按下快门。

卡察、卡察。

木偶身后的第二根线,也断了。

再之后,

他在父亲的枕下,发现了那柄小小的锤子。

他流着泪问黄大海,“有父亲用锤子提防自己儿子的吗,到底是你们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黄大海默然无言,眼神愧疚。

锤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连带着木偶一起。

他重新封闭了自己的世界。

因着之前的巧克力事件,他上了新闻。

单元楼里的人都知道了他的过往。

那些笑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与畏惧。

沉沉的黑暗中,只有那个可爱的余先生还想和阿东做朋友。

虽然被妈妈死死阻拦,余先生还是会每天夜里趁着妈妈熟睡之后,偷偷隔着墙壁给他讲故事,讲小王子的童话,一天又一天。

“上一回讲到呢,小王子有一天晚上做梦,梦见小狐狸,小狐狸告诉他...”

“如果有人爱上这亿万颗星星里最独一无二的花,那他看着这些星星的时候,已经会觉得幸福。”

“你爱的那朵花没有危险,它只是在另一个星球,过着它的生活。”

“它不在身边你也一样可以得到幸福......”

小男孩稚气的声音,微弱又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狭小的床榻上,男人蜷缩着身子,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双层床的下层,听着上层床板上的抽泣声,中年男人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

次日,邻居们聚在一起,给了黄大海两个选择。

要么把阿东送回病院,要么父子搬走。

这一次,这个父亲没有犹豫,只是默默道,“我们搬。”

沿着狭窄的走廊,回到房里,却发现阿东不在。

他有些慌乱。

......

天台上。

阿东和余先生坐在一起。

余先生扭过头问他,“为什么我们种的花都枯了?”

“可能这里不适合它们生活,可能......环境不够好。”

余先生并不气馁,认真地看着他道,“那我们就让这里变得适合它们,将这里变好吧。”

阿东微微一怔,伸出手,他温柔地摸了摸余先生的脸蛋,“这里危险,我们回去吧。”

转过身,他看到了一脸焦急和担心的黄大海。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眼中的担忧,他微微一笑。

原先他只知道他害怕自己的儿子,现在他也知道,他爱自己的儿子。

将余先生抱下来,他走到了黄大海的身边。

面对这个不知所措的父亲,他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没事了。”

嘴角的笑容浅澹,而又温暖。

箱子里的花枯萎了,

心里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他不是木偶,他就是人,一个正常人。

电影落幕,只有一行白色的字体浮现

——本片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

望着黑下去的大银幕,刘振洲吐出一口气。

不知何时,他已经停下了手中记录自己想法的笔。

最可怕的不是精神疾病本身,而是人心中的偏见。

精神疾病可以痊愈,但偏见与成见却是难以跨越的大山。

不是每个精神病人的身边,都一个温暖的“余先生”。

听着附近低低的抽泣声,刘振洲默默慨叹一声。

望向第一排虞沧的位置,他苦笑一声,“还说要长评,结果什么也没来得及记......”

在这场一百分钟的电影里,黄世东的喜悦、压抑、崩溃、宽容,都在这个年轻男人的演绎下如此有说服力。

尤其是那段疯狂吞咽巧克力的戏,那种崩溃感,直接让他回忆起了多年前那部《天下无贼》电影中女主的一段戏。

在他的记忆里,那一位凭着《天下无贼》中的表演,可是一口气拿下了两个影后......

在他思索之际,影厅中掌声已经开始响起。

久而不绝。

“该选个什么标题呢,”刘振洲一边跟着拍掌,一边继续忖度着,“下一个影帝?会不会有人说我收了钱当水军啊......”

------题外话------

我知道不少书友不爱看事业线,其实这种内容我自己写起来也更费力气,毕竟电影的叙事与小说有很多不同,需要反复斟酌改动,如果偷懒那一直水日常也可以,但就整本书而言,这种内容是必须存在的,如果直接写票房口碑多牛多牛,那会显得十分虚无,而没有实际可靠的事业发展,也就没有办法让虞沧有底气顺理成章地公开恋情......明天开始就回归日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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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绚烂风华、改个名字还真难、徒手掰苹果的小小韦、东北田、水星的蒙面超人、暗黑之蛙书友们的月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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