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用箍金丝剪子将一株一捻红的内侧芽轻轻剪下，垂着眼冷冷道：
“送回去？将人搁在那儿冷了一晚上，送回去便算礼数到了？”
程曦伸了伸舌头，坐在罗汉床上晃着脚，为程时稍稍作了两句辩解：
“四哥也是凑巧遇上了人……那个境况，若说是与张小姐有约，传出风声也不好。”
量媒量媒，两家没交换庚帖前是谁也不敢传出风声去的，就怕坏了名声。况且若让苏皇后那里听见动静，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岔子来。
王氏剪下几只徒长枝丢在丫鬟所托的梨木盘中，冷笑道：
“我倒不知他何时竟与承恩侯世子有了交情？整日嘴里道那些人是什么‘金玉皮囊的草包’，一回头倒与人把酒赏月！”
程曦一怔，随即想起了容潜之前的名声。
她望着王氏张了张嘴，忍不住为容潜辩白道：
“承恩侯府那个状况，谁知道这些名声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她顿了顿，小声道，“……我瞧着不是那样的人。”
王氏一点也不关心这些。
“不论那承恩侯世子是个什么样儿的，咱如今躲着苏家都来不及，老四倒好，上赶着与人纠缠！这是生怕皇……”王氏生生咽下接下去的话，顿了顿才道，“……生怕没人惦记么！”
程曦心下烦恼，暗忖容潜这印象只怕得日后想个法子扭过来才行。
她瘪了瘪嘴，轻声问道：
“……张家那边可有说什么？”
王氏闻言，忽得将剪子重重往梨木盘一丢，冷冷道：
“说咱们府上门庭赫奕，他家世代读书人，自觉殊异难配！”
这话还是张止芳的夫人润色后转述的，原话只怕更不客气。
程曦张了张嘴——这是被嫌弃了呢。
也难怪王氏要生气。
若张家真的怕高攀便不会有这一出，可当初张子芫的母亲是满口答应下来的，如今却任谁都听得出来是他们没瞧上程时。
需知从来都是王氏挑人，若不是因着淳明的缘故，她也不会这样急着给程时定下来。
此番她冲着张止芳的面子，又听说张子芫是个性子娴雅、温和顺从的，这才不计门庭想着让程时去过过眼。
谁知反倒让人狠狠打了脸。
张子芫回去后便求到了祖父那里，她祖父听说程时是个粗鄙无礼、目中无人又不学无术的，立时便将事给回了。
张止芳的夫人急急赶去劝说，偏张止芳那个兄弟是个落第酸腐，几番科考不中后性情也变得有些尖酸自傲，冲张夫人梗着脖子就是一通冷嘲热讽。
张夫人心中鄙夷他一面享着张止芳的好处，一面又各处摆脸，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要理论起来是程时无礼在先，正好落了人口实。
王氏这一口气就被生生堵着，连个出的地儿都没有。
程曦走过去将王氏扶到椅上坐下：
“您也别气了，我瞧着那张小姐的性子，只怕未必同四哥合得来。”她端了茶给王氏，“硬是凑作对反而不美，既已如此那就再选罢？”
王氏接过茶却没心思喝，指尖轻轻磨着茶盅边缘叹道：
“……哪有这般简单。”
她如今是不看家业只问立场与品性，但即便如此，却还有程时那个大麻烦——这小子根本就没这心思，再好的姑娘家也进不了他眼！
王氏垂下眼，暗忖回头同程原恩商议一番，下次就直接换帖子下聘，总好过程时真的去做驸马。
她轻轻拍了拍程曦的手，让程曦自己去玩。
程曦看王氏神色，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再提容潜的事。
她转身去了程钦那里。
“祖父，四哥要防着……”她朝皇城方向抬抬下巴，“……那位，母亲父亲似乎也很忌讳与皇后有过多纠葛呢。”
程钦坐在黑漆嵌螺钿圈椅上，看着手中朝廷邸报，头也不抬道：
“你父亲如今境况，谨慎些本没错。”
程曦闻言眼睛一转，试探着道：
“那咱们家可是要与承恩侯府上保持距离？”她拿了先前王氏的话出来做幌子，“四哥前晚与容晏行一道喝酒说话，母亲似乎对此颇有微词。”
程钦将手中邸报轻轻放到桌案上，睨了程曦一眼，道：
“你这几回来找老夫，打听完北地境况便打听你父亲立场，今日又问起皇后与承恩侯府……到底所为何事？”
程曦一噎，不由瞪着程钦——祖父是故意的罢！
她不由脸上红了红。
“……就那么一问罢了。”
程钦笑了笑不接话，程曦便自己忍不住凑上去招了：
“祖父，容晏行是个什么人您也清楚，外头将他传得那样不肖，谁知道是不是承恩侯府放出来的风。”她说着说着便又不高兴起来，“他与承恩侯夫人及皇后不睦已久，与容晏行有交集，应当算不得同皇后牵扯上罢……”
程钦心下了然。
他缓缓道：
“节懋说花灯街起乱时，又是容晏行救了你？”
程曦闻言脸又是一红，却点点头坦然望着程钦：
“是他。”
程钦看着程曦静默片刻，忽而轻轻笑道：
“你父母如今防的是节懋的婚事罢了，至于皇后那边……日后有交集也罢，无交集也罢，都是无碍的。”
程曦的眼睛不由亮起来。
也就是说，他们家就算是与苏皇后扯到了一起也没关系。
然而程钦却忽然将邸报推到程曦面前，道：
“你看看这个。”
程曦一愣，随即低下头细看。
“……辽东也要开放马市？”她惊讶地抬头，脱口道，“那岂不是辽东巡抚也成了摆设！”
辽东本是军镇，巡抚最大行职权便是兵权统调与军饷米粮的分配。如今辽东军有了马市作收入，谁也不需看巡抚脸色行事。
辽东巡抚说好听些仍有统调兵权，但若真有什么事，人家完全可以不认你的兵权。
程钦闻言又是欣慰又是感叹——连程曦也懂的道理，昭和帝居然不当一回事。
他看着程曦，缓缓道：
“所以，如今容晏行的问题不在皇后……而在北地。”
程曦一怔，随即神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