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澜居。
狄妈妈看着丫鬟们小心翼翼将一方三尺长宽的木盒抬到屋中,在地衣上轻轻放下。
屋里伺候的两个大丫鬟忙上前去,合力将盒笼抬起。
梨木雕花抬中央放着一尊莹润夺目的九凤翱翔水胆玛瑙雕,长二尺余,宽一尺。其上九凤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围着一整块通透莹白的水胆玛瑙。
玛瑙中映着一片血胆水纹。
狄妈妈望着王氏与甄氏、孟氏,笑道:
“这血胆玛瑙本就万里无一极为罕见,何况这块形状这般完整。”她微微转动玛瑙盘,“若照在日光下,便似会流动一般。”
众人仔细瞧去,果然见那血色水纹映着光似微波浮动。
王氏点点头,笑着同甄氏与孟氏道:
“二叔的眼光向来是不错的。”
孟氏看着那血胆玛瑙啧啧称奇,不禁同甄氏道:
“难怪二伯先前总神神秘秘道让咱们瞧好便是,果真是有银子也换不来的宝贝!”她顺道揶揄了程原定一把,“也亏得此事托了二伯,若换成世安,怕不会让人打一座俗气的赤金雕来!”
一句话惹得众人笑了起来。
甄氏常年微锁的眉心难得舒展,浅浅笑道:
“……不出错儿便好。”
王氏见状暗暗叹气——甄氏这些年身子不好不差就这般吊着,程原培夫妇的感情也越来越淡,如今甄氏连吵都懒得同程原培吵了。
她命人将血胆玛瑙仔细收起来,看着甄氏笑道:
“这送给皇后娘娘的寿礼,又要不落俗套,又要珍贵难寻,还不能越了身份……当真不好办。可见二叔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甄氏笑了笑没说话——于奢玩享乐这方面,全家就属程原培最是精通。
孟氏见状便转过话题,问起王氏:
“大嫂,你备了什么做寿礼?”
“《商山四皓图》。”王氏笑了笑。
这是几朝前的古本画作,有价无市之物。如今怕也只有王氏这等世代传承之家才拿的出来。
甄氏眼中露出惊讶,孟氏更是直接笑道:
“你不会是把嫁妆给翻出来了罢?”她顿了顿,“这等宝贝,还是留着给曦姐儿才值当!”
王氏笑而不语。
程原恩如今算是内阁第一人,这礼送轻了不行,送重了也不行,一个拿捏不好便容易落人口实——倒不如拿个“家传”最最省事。
甄氏问道:
“是了,曦姐儿呢?”
孟氏经这一问也想了起来——这老半天也没见程曦来给长辈请安。
王氏面上露出一种无奈的宠溺神色:
“这孩子嫌整日关在府中烦闷,前几日跑去庄子上了。”
甄氏与孟氏相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这阵子京中盛传的风言风语。
“大嫂,”孟氏面上神色微落,看着王氏正色道,“若不然便请位太医来,说曦姐儿身子不适,后日不去凑那热闹了!”
甄氏点点头,也同意孟氏的想法——她们担心程曦入宫时会遭遇难堪。
王氏心下感激,摇了摇头。
“她不过去庄子上躲懒罢了,明日便回来。”
她与程曦有着同样的顾虑,怕任何一点出格之举都会被有心人用来攻讦程原恩。
甄氏与孟氏便不好再劝。
孟氏将门女儿的火辣性子冒了出来,拉着王氏的手冷然道:
“去也无妨。我倒不信,还有人敢当着咱们的面让曦姐儿不舒心!”
王氏心下感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放心罢,那日的重头戏不在咱们。”
毕竟千秋宴,可是苏皇后为淳明公主选婿而备的。
“皇上驾到——”
朝阳宫外罗裙曳地跪了一片,明黄团龙纹靴自匍匐恭迎的女官与宫女身前大步而过,迈入正殿。
苏皇后一身燕服简钗,半跪在殿中恭迎。
“起身罢。”
昭和帝淡淡道,视若无睹自她身边而过。
苏皇后垂眸遮去眼中神色,缓缓起身随昭和帝步入寝殿。
殿内伺候的一众人等皆退了下去,独留帝后二人相对。
“为淳明选了哪几家?”昭和帝开门见山道。
苏皇后亲自捧茶端上,而后在昭和帝面前坐下,将手边一张名单递了过去。
“臣妾看了,这几家都有适龄的儿郎。”她笑得温婉,“若您觉得没问题,届时便让淳明自己相看,选个合心意的罢?”
昭和帝目光落下扫了眼,见选中的子弟都是那些门庭里中规中矩的之辈。
他神色微缓。
“你替她定夺。”他将名单放下,意有所指道,“莫要再闹出笑话来。”
苏皇后狭长眼眸中瞬间翻起怒意,稍瞬即逝。
“是。”她轻柔笑道,“皇上,届时您也帮臣妾掌掌眼罢?毕竟……是淳明一辈子的事。”
皇帝必然要在千秋宴上露面,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昭和帝喝着茶漫不经心“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苏皇后垂下眼轻轻磨着指甲,脑中闪过童安殷殷叮嘱的话,心中不由生出犹豫——当真要说吗?
若昭和帝的反应不像童安所料那般,那她岂不是自毁长城?
然而昭和帝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踏入朝阳宫一步,今日若非为了淳明选婿之事,本也请不到他。
“皇上,臣妾还有一事。”
她最终决定相信童安。
昭和帝放下茶碗,微微皱眉。
“待过了千秋宴,还请皇上下旨让梁王去封地罢?”
梁王就藩?
昭和帝终于正眼看向苏皇后。
“为何?”
苏皇后轻轻叹了一息,道:
“梁王虽说不是臣妾亲生的,但到底自小养大,最最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她顿了顿,“这孩子,秉性忠厚,您便让他早些去封地罢?”
这番话说来,像是怕梁王碍了谁人眼,为他保平安。
昭和帝微微眯眼,盯着苏皇后片刻,讽刺道:
“德妃与贤妃掌事,可是你自己提的。”
苏皇后一惊。
她没想到昭和帝这般不留情面。
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苏皇后面上神色不变,低眉恭顺道:
“德妃与贤妃做的很好。臣妾如今身子不如从前,实在有些精力不济。”她顿了顿,笑道,“昨日陈夫人陪臣妾说了许久话,臣妾想着,不如索性将后宫事交给她们,日后倒可多腾些时间专心礼佛……”
“谁?”
昭和帝忽然打断她。
苏皇后笑道:
“便是陈阁老的夫人。德妃见臣妾近日对佛理感兴趣,昨日特意请了陈夫人入宫来陪臣妾说说话。”
昭和帝眼中覆一层上阴郁。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
“她有心了。”
苏皇后恍若不察。
“德妃确实细心。只是再周全之人也架不住这许多繁杂事务,好在贤妃帮了她不少。”
她看了一眼沉着脸的皇帝,知道童安之话已实现了一半。
既如此,她怎能放过另一半?
苏皇后眉角露出几不可察的笑意,悠悠道:
“好比今日,德妃说精力有限,要将采买之事交于贤妃掌理,贤妃不曾推脱便答应下来。”她笑道,“她们能互相体谅,臣妾也能安心……”
砰!
昭和帝手中的茶碗忽然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