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州发生的一切瞬时映入脑中,花宴、游湖、落水以及后来朱乐君的疯狂报复。
这一切都与袁莘无关,至少看上去是无关的。
程曦眼眸微沉,神色不变地随王氏落落走进去。
张氏本在听袁莘说话,一抬头见了王氏等人立时露出喜色,起身来迎王氏,拉着她手熟稔又略带嗔怪道:
“早说了是给骞哥儿入宅,让曦姐儿与昭哥儿媳妇她们过来热闹热闹便是,他是晚辈,怎么敢当得你来给他旺宅!”
话虽这么说,面上却笑逐颜开,欣喜盈怀。
王氏笑道:
“话不是这么说,入宅可是大事,灶王菩萨都听着呢!”
张氏便亲亲热热地携着王氏往上座去。
程曦静静站在沈缳身边,余光看见袁莘悄悄退到一旁朝自己望来。
她目不斜视当作没看见。
就见张氏拉着王氏坐下,又招呼沈缳与程曦落座,一时间厅堂中除了伺候的仆妇便只剩袁莘突兀地站在那儿。
张氏招呼袁莘上前,指着她给王氏介绍:
“这是我娘家堂妹的女儿,她父亲袁文山本是鄂州知府,上个月刚调入京中,现任通政司右通政。”
程曦恍然。
难怪袁莘会出现在此,原来袁文山自鄂州调入京中任了通政。
虽然都是四品,但京官与地方知府如何能等同?通政司又是掌受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的地方,已然接近朝廷政务核心。
她垂下眼……袁文山能调来任通政,也不知是走了谁的路子,但他如今的上峰是万蔚。
就听张氏又对袁莘道:
“这位是吏部侍郎程大人的夫人,论起亲戚来也是你的长辈。”
袁莘挂着含蓄温婉的笑容,盈盈上前冲王氏一福,轻轻柔柔道:
“程夫人。”
王氏看着袁莘随和一笑,冲她点点头。
张氏又朝程曦方向笑道:
“那是威远侯府上的程大奶奶和大小姐,”说着一顿,朝程曦道,“是了,曦姐儿,你们两岁数似乎差不多。”
一直垂目敛眉安坐在沈缳身旁的程曦闻言,便抬起头看向袁莘。
袁莘亭亭而立,正朝她望来,眼中神色莫名,面上却盈盈笑起来。
“方才便觉得眼熟,如今姨母说了才敢肯定,原来当真是威远侯府的程大小姐,”她转头对张氏笑着道,“……咱们从前在鄂州府曾见过的。”
张氏与王氏均一愣,没想到袁莘与程曦竟是见过的。
但王氏随即想到程曦随程钦在鄂州住过几年,袁莘是知府之女,两人先前曾打过交道也不奇怪。
只是袁莘这样一说,程曦若显出毫无印象的话难免要落个目中无人的名声。
王氏便想开口打个圆场,然而还不待她说什么,程曦忽然甜甜一笑:
“先前进来时便看见袁小姐了,只是长辈面前不敢放肆。”她顿了顿,望着袁莘笑容更深,“袁夫人也来京了吗?我祖母日日带着袁夫人送的小凤眼菩提,很是喜欢。”
立时便将自己不打招呼的原因靠在了尊长守礼上,反而显得袁莘有些不过心——程曦分明对她和袁夫人都很熟悉,而袁莘却只是“有些眼熟”,需要张氏介绍才敢肯定。
袁莘神色不变,眼神却闪了闪。
王氏不动声色朝袁莘看了眼。
……曦姐儿平日很少会这样落人面子,今日袁莘不过一句话便惹得曦姐儿呛了回去,莫非两人先前有什么罅隙?
王氏无法避免地联想到了先前鄂州发生的游湖一事。
那时只知此事扯到原吏部郎中姚放及其在鄂州和荆州的亲眷官吏,到没听说与袁文山有关系。
王氏笑着端起手边茶碗,轻轻撇了撇浮叶,而张氏与沈缳也都听出了些味道,权当不察。
张氏让袁莘坐下,继而众人各自说笑开去。
袁莘端坐如素,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听大家说话,心下却有些惊疑。
程曦从前不是万事不过心的吗?若是先前在鄂州,自己说这样的话她顶多一笑了之,如今怎得倒隐隐有些相斗的姿态?
是因父亲调入京中如今地位不同了,还是因自己出现在王家,程曦她紧张名声受损?
不管怎样,至少如今程曦的眼中总算是看得见自己了,好过先前那副让人恨得牙痒的高高在上模样。
……就好像自己是个不足挂齿的人一般。
袁莘安安静静坐着听张氏与王氏说话,有管事妈妈进来道,王骞已然于宅中四处角落都插了香并焚钱,如今要准备在宅中宫上香拜灶王。
拜了灶王后要洒茶叶米,因时人相信多福厚禄之人洒茶叶米能给主家带来吉祥,张氏便请了王氏一道去。
众人一同去了中院,王骞正跪在院中高高的卷脚桌案前,一身靛蓝绣竹长袍,衬得他极为儒雅修杰。
女眷们便站在一旁静静等候,待王骞行完所有礼后,张氏与王氏一道端着浸了酒的茶叶米在各处角落挥洒。
王骞自中秋之后便一直未曾见过程曦,此时不由走到程曦,身边轻声道:
“……上回撞的伤可都好了?”
程曦不着痕迹退开一步,微微点头道:
“都好了,多谢骞表哥关心。”
语气中是从没有过的客套与疏离。
王骞眼中闪过一丝苦意,随即挪开目光,却与朝他看来的袁莘撞上。
他一愣,不知道这是谁。
袁莘将他神色看得分明,立时垂下眼遮去眸中神色,生生压下心中翻起的情绪,轻轻柔柔道:
“五表哥。”
王骞微怔,仍然想不起她究竟是哪个表妹,便含糊道:
“见过表妹。”
程曦一旁冷眼看着,目光落下,看见袁莘倏然攥紧帕子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瞬即那手又倏然松开,闲适舒雅地轻轻捏着帕子放在身前。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袁莘云淡风轻的面容上,忽然就明白了袁莘的敌意从何而来。
待中午众人在王家用了开火饭,王氏便带着程曦等人告辞回去了。
袁莘与张氏一道在府外送她们上车,之后却并没有告辞,而是笑着道:
“……许久不见姨母,阿莘再多陪您说说话。”
张氏由着她将自己扶回去,一路闲话,张氏想起先前程曦对袁莘的态度,便问起她们在鄂州的事。
袁莘便将在游湖那次的事说了。
“……许是因咱们都同朱小姐相熟,故而程小姐便连带着对咱们也有些不喜罢。”她顿了顿,看了张氏一眼,叹气道,“自程小姐让护卫将朱小姐丢进湖中后,大家也都有些怕她,自后便更加不往来了……没想到她还能记得我。”
张氏脚下一顿,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丢进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