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和初亲启。
行云流水,藏锋微露,是她早已刻进脑中的笔迹。
程曦轻抚过信封,微涩字面滞在指尖留下淡淡的墨痕,笑意自眼中关也关不住地流露出来:
“秦肖何时带来的?是谁给他的?可有说什么?”
她眼眸晶亮,望着锦心一连串问道。
锦心笑道:
“秦肖一回来便让人传话,那时我与念心不在,信是交给霁月的,倒也不曾细说。”
程曦听了便不再多问,几步走到罗汉床边,脱了鞋便靠在迎枕上将信拆开。
锦心将角落的几盏宫灯尽数亮起,又持了一盏珐琅烛台过去放在桌几上,明亮的灯火映照在纸背上,透出几行字来。
行文畅洁、言简意赅,除了问程曦入宫之行可还顺当之外,便只提了他近日都会在临丘庄子上,有事可去那里寻他。
短短几行字,程曦读了又读,捧着信笑了半日。
她忽然道:
“锦心,研墨。”
说着跳下罗汉床跑到书桌旁一阵翻找,寻出一叠信笺纸来,踏雪寻梅、绿萍浮莲、浣花芙蓉、彩蝶戏兰……林林总总共十来样花色。
她将纸笺在罗汉床上铺开,东挑西捡了半日,觉得不是太秀雅就是太粉丽,似乎都不适合拿来给容潜写信——这些是她与敏笑、王筝她们写信时用的。
锦心缓缓磨着墨,见状不由笑道:
“小姐,奴婢觉着就按从前那样,用寻常薛涛笺便好。”
程曦觉得有理,便将纸笺往边上一推,取来一刀信笺提笔回信。
然而笔尖凝墨,半晌也落不下一个字。
她有许多话想同容潜说,可是……他只写了那几句,自己若回上好几页信,那也太奇怪了!
程曦不由支着下巴琢磨用词,也学容潜将话缩减再精炼。
写了几句后她拿起来一番通读,又觉得太过生硬——就像是同僚间商讨政务一般!
她立时便将信揉作一团丢开。
这般写了揉,揉了写,一直折腾到亥时也不曾写好。
程曦瞪着那二十几个纸团子,忽然将笔一丢:
“……咱们明日去庄子上!”
锦心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程曦已然下床来到箱笼前,一面让小丫鬟去找念心来,一面开始兴致勃勃地翻衣裳。
念心本已歇下,此时披了件衣衫急急赶过来,得知程曦要寻件合适的衣裳明日去庄子上穿,她一转身就利索地自箱笼中翻出三身衣裳来。
一身蜜色锦袍、一身藕荷色道袍和一身胭脂色圆领胡服。
“……您若要采果子或爬树,还是穿锦袍更方便些!”念心建议道。
程曦嘴角一抽,手中香囊便丢了过去。
锦心笑得不行,忙上前将程曦劝去休息:
“您放心罢,这些我们自会备妥,您就安心去歇息罢,若不然明日没有精神,瞧着脸色会不好。”
程曦皱了皱鼻子,又叮嘱锦心:
“让霁月去同秦肖说一声,明儿别出门。”说着睨了念心一眼,嘀咕道,“……傻乎乎的,真是不开窍!”
说着转身去了后头洗漱。
念心一脸莫名其妙。
锦心见状,附耳过去与她轻声嘀咕一阵,念心倏地瞪大眼,瞠目结舌半晌才道:
“……你何时发现的!”
锦心便笑着将她推去箱笼前,自己转身去找霁月。
霁月得了吩咐立时便去二门处,守门的婆子不敢多问一句,立马使看院小厮去报与秦肖知悉。
待霁月回到院中时,程曦的屋子已然熄了灯,锦心却站在院中等她。
霁月跟着锦心一道去了后头倒座。
倒座两间屋子,原先是青岫住过的,如今赏了锦心与念心,同样也拨了小丫鬟伺候。
锦心摒退小丫鬟,请霁月坐下,缓缓道:
“霁月,上回我说过,咱们做奴婢的也不能一味迎着主子脾气来,若明知有些事对主子无益,该劝还是得劝。”
这是指上回霁月明知程曦小日子快要来了,还顺着她性子摆冰斧的那件事。
霁月不由慌了慌。
她与流云虽比锦心年长一些,但因着锦心的原因自小就被选出来送去辛嬷嬷那里服侍,后来又跟着锦心一道在程曦屋里伺候。
在她们心里,实在有些将锦心当半个主子看待。
“锦姑娘,您说的我都记得,后来再遇着那种情形便不曾……”
锦心摆手打断她,意有所指道:
“该说的得说,但也要记得,咱们的主子是小姐,日后小姐嫁入夫家,咱们也必定要跟过去伺候。”她看了霁月一眼,“有些不该说的事,就烂在肚子里,若自以为是替主子好而妄言,便不妥了。”
霁月一惊,她到底也是通透之人,立时便明白锦心指的是什么。
“我只同流云……您放心,此后自我这儿一个字也不会漏出去!”
锦心便笑了。
第二日,程曦又起了个大早,念心为她精心打扮一番,几人便由秦肖赶着车出了城。
路上程曦问起关于信的事,秦肖扬着马鞭老实道:
“昨儿回来时,在胡同口让容少爷的护卫拦下了,他只将信交给我,并没说别的。”
程曦便又问起他玉簪家的事打听得如何。
“……自年前便搬了,谁也说不上搬去了哪儿。亲戚地方转了一圈,都说她兄弟似乎是跟人学手艺发达了,如今与亲戚都不大往来。”
程曦皱眉,却又听秦肖继续道:
“她娘先前曾在庄子上与人吵过一场,说什么待她女儿日后做了贵人,定要教这些人好看。”
程曦一愣,随即冷笑。
小黠大痴,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只是如今却得先将他们找出来才是。
念心忽然探出脑袋道:
“小姐,前头便要到了,您是先回咱自家庄子,还是直接上门啊?”
程曦抬眼一望,果然隐隐可见一片灰墙乌瓦。
她吓了一跳,立时便爬回车里让锦心帮着看看自己身上可有不妥。
锦心笑着将她从头到脚打理一番,几次保证她瞧上去好极了。
然而待马车到了容潜的庄子跟前,程曦仍是心砰砰跳,她在紧闭的庄院大门前转悠了半日也不敢去敲门,反而怂兮兮地爬回马车:
“好、好像不在啊,咱们晚些再来……”
锦心三人望着她,一脸无语。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马蹄纷沓,程曦爬在车辕上愣愣地回头。
三骑人马自官道上遥遥而来,不过转瞬便奔至到眼前。
容潜一身锦袍高坐马背,急急勒紧缰绳后回过头来。
黑眸流光溢彩,望着她片刻,忽然低笑:
“和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