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长信宫中。
宋梁正与汪吉对弈。
汪吉边思虑下一步该怎么走,边问:“陛下当真觉得,此事与陆将军有关?”
宋梁抬手执棋之间,衣袖轻抚过棋盘边角处的雕花。
棋子落定之后,她将袖子轻轻挽起,才应道:“这件事在未查清楚之前,朕也没法下定结论。此事太过于蹊跷,按理说,陆将军没理由做这样的事。”
架火战车本就为军营将士所造,陆允承身为大将军,手握军权,这些兵器最后不管怎么样,都会到他手里。
可若不是他做的,刘瑾又为何要诬陷他?
“陛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安排?”
宋梁此时正仔细研究着棋局,没心思想之后的事情,便漫不经心应了一句:“让北镇抚司注意着点,今晚诏狱怕是要出事。”
倘若陆将军是清白的,那刘瑾真正的主子,今晚一定会动手取他性命。
“陛下放心,锦衣卫已经将诏狱守得密不透风。刘瑾的命,除了陛下,没人能取得走。”
“他刘瑾一个罪人,是死是活,朕毫不在意。朕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掳走了柏丞。”
闻言,汪吉半晌没动棋子,似在想着什么。
犹豫片刻后,他终于小心翼翼开口:“陛下,您从前遇上这些事情,向来是不在意的。但这一次,您似乎格外上心。”
汪吉是真的忍不住了,他已经想这个问题想整整一天了。
自从今日宋梁得知架火战车图纸失窃,柏丞下落不明之后,便像变了一个人。
他跟在宋梁身边也有些时日了,从没见过她对朝政之事上心过。
自登基以来,宋梁不理朝政,整日懒散,只顾玩乐。
称帝六个月,玩了六个月。
可谓是国事朝政干啥啥不行,吃喝玩乐却样样精通。
可这次,自从宋粱得知架火战车图丢失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不仅屈尊前往诏狱亲自听审,还一再叮嘱锦衣卫,叫他们一定要查清此事,把柏丞安全带回来。
汪吉在她身边待了一天,听她念叨柏丞的事听了不下十遍。
她为何会这般在意一个区区虞衡司郎中的命?
他家昏君到底是怎么了?
对此,宋梁只是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挑不出错的答案:“架火战车于大昭而言何等重要,朕没法坐视不理。”
谁知道她到底是为架火战车担忧,还是在为那位虞衡司郎中的命担忧。
汪吉自是知道这个答案没有半点含金量,但他还是照旧奉承了一句:“陛下明智,乃大昭之福。”
宋梁见他良久未动棋子,倒也不催,只是岔开话题,忽然问道:“对了,陆将军是真病,还是假病?”
“臣已查清,陆将军确实是受了重伤。不过陆将军身上的伤,并非为邺城一战受的伤,而是回京之后,被陆夫人打得。”
宋梁汗颜,一时无言。
堂堂一品大将军,被夫人打得下不来床。
可真行。
将军府。
陆夫人从暗格中取出一张图,缓缓将其打开。
只见那图纸的顶部,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架火战车。
这便是虞衡司郎中柏丞耗时三年,绘制出的架火战车图纸。
这便是宋梁命北镇抚司全力搜寻的那张图。
如今,正好好的落在她手里。
——
宋梁今夜睡得不太踏实。
子时,她刚要入眠,便有黑衣刺客破窗而入,挥刀朝她砍去。
好在她早有防备,在屋内设有机关,成功将刺客擒获。
谁知她刚缓过神,准备再次入睡的时候,又来了一波刺客。
就这样,一波又一波,直到寅时三刻,长信宫才安生下来。
被众刺客折腾了一夜,宋梁第二天顺利睡过了头,不出意外地错过了早朝。
朝堂百官早就习惯了她不来上朝,也就没多说什么,顶多是在背后骂她几句难听的话。
不夸张的说,此时的宋梁,在众朝臣心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自她登基后,在朝政上做的所有决策,就没一个是对的。
比如说,上个月汴京大旱急需朝廷拨款赈灾,宋粱不仅一毛不拔,还在百姓日子越来越难熬的情况之下,命官府招揽男丁,大肆修建龙王庙。
建龙王庙的银子,还是官府强迫百姓们一点一点捐的。
好不容易建好之后,她竟开始要求汴京城百姓们整日吃素,要她们以诚心感化龙王,祈求龙王降雨。
百官皆是没法理解,宋粱却坚持说什么唯有祈雨,才能救汴京。
这昏君做的混账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仅国事上昏庸无能,还愚昧自大,害死了对大昭忠心耿耿的郑国公。
前些日子,郑国公生了一场大病,已经到了走路都走不稳当的地步。
郑国公派人前来告假,说自己实在是没法每日前去上朝,请求待家好生歇息。
宋梁却不允他的假,非要让他亲自来向她阐述情况,她才能应允他。郑国公无奈,只好忍着病痛,一瘸一拐入了宫。可谓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活着见到宋梁。
他本以为这就算是结束了,谁料宋梁瞧见他病况是真之后,竟要他每日都来长信宫见她,说是只有每天亲眼见到郑国公的情况有所好转,她才能放下心来。
郑国公只能照她说得办。
这一来一回,折腾来折腾去,生生把年迈的郑国公折腾死了。
自此一事之后,朝堂上再也没人敢找她告假。
除了宋梁本人,没人敢缺席每日早朝。
就算是她不来,他们也得出现。
即使是患了病,也得强忍着,不敢歇息。
只敢在背地里骂她昏君,说大昭迟早要完。
然而郑国公身死,宋梁却毫无愧意,依旧是每天过得逍遥自在,快活恣意。
还是那个处理朝政时一通胡说,吃喝玩乐时兴致勃勃的宋梁。
还是那个明面上受人奉承,背地里遭人唾弃的昏君。
正午时分,宋梁终于梳洗完毕,望着高悬在头顶的太阳有些迷茫。
天知道,她真不是故意起那么晚的。
她今天是真想去上朝的。
她真没想到自己会睡过头,误了早朝。
明月作证,她昨夜还顶着月色写了一份慷慨激昂的演讲稿,准备今早上朝的时候表演一番。
谁知这一睁眼就到了中午,百官早就散了。
倘若上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昨晚她一定会选择直接通宵。
就算顶着熊猫眼,也要上朝表演完。
毕竟,改善朝臣对她的印象,是她整个计划的第一步。
“陛下,北镇抚司来人了。”是汪吉的声音。
“北镇抚司的人倒是挺会卡点的,朕刚醒,他就来了。”
说罢,便转身下了楼阁,正欲回到殿内,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来的人是谁?”
汪吉答:“北镇抚司指挥使,齐陈。”
听到这名字,宋梁脚步一顿,脸色瞬间煞白,毫不犹豫转身又折了回去。
“不见,让他回吧。”
如果说让宋梁去选择一个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惧怕的人,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齐陈。
齐陈是这个世界对她威胁最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