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致远看着渐渐熄灭的火光,嘴角微勾,面上是势在必得的神色。
“陈尚书请留步。”
陈启泰闻声回头,见是荣国公,便与工部尚书告别了几句,便在石阶下等着方致远。
方致远下了石阶,陈启泰与他见礼,不卑不亢地道:“荣国公若是要询问军饷的事,今次的预算还在兵部尚书那里,并未到户部。”
朝中谁人不知兵部尚书是他方致远的人,军饷多少还不是他说了算,兵部尚书的预算奏书还在他的书案上放着了。
偏这个油盐不进的陈启泰老是和他对着干!
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厉,面上却不显,只是浅笑道:“并不是为此事,听说陈尚书还有一子并未成婚,不知可有婚配?”
陈启泰抬眼看向他,见他面上带着浅笑,也不知这只老狐狸在算计什么,便答道:“幼子资质鄙陋,至今未有婚配,不知荣国公为何有此一问?”
要是他没记错,荣国公膝下并无子女,他也不怕他算计自己儿子的婚事。
方致远双手拢在袖中,仍是笑着轻声道:“你户部尚书的儿子怎会鄙陋,他不是有个钱庄吗,叫什么来着?我这记性,好像是叫通宝钱庄对吧,那可是在整个魏国都有分号的,这么厉害的儿子,怎么能说鄙陋了。”
这老狐狸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了,哼,那也看他接不接招。
陈启泰面上一冷,便梗着脖子大声嚷嚷道;“荣国公,在下幼子虽顽劣,但也不至于与商人逐利,您这话里话外是在说我陈家不尊朝廷法度?哼,不就是为了军需嘛,那也得是陛下来定夺,在下可无权置喙,若是荣国公还是不依不饶,我们到陛下面前去分说明白!”
陈启泰在这里一嚷嚷,引得还没有走远的百官纷纷回头侧目,渐渐有了议论之声。
按理说殿前争吵可是会被殿前司的守将给驱逐的,但现在都纷纷装聋作哑。
没办法,户部尚书隔三差五便会因银钱的事与人在殿前争执,他们都习惯了,反正是个我错了,但下次我还敢的主,陛下都没说什么,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方致远被他这一出给堵住了话头,人还没反应过来,陈启泰便手一抬,告辞而去。
看着远去的陈启泰,方致远眼微垂,眼底尽是阴狠之色,随后拢着手,也离开了石阶处。
陈启泰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回了陈府,便冷着张脸,让管家去把三少爷叫来书房。
他到了书房片刻,管家便来回话,说前些时日三少爷已经顺着运河南下游玩去了。
闻言,坐在书案前的陈启泰胡子都气得翘了翘,这小子能不能让他少操点心!
稍稍稳了稳心绪,陈启泰想了想刚才方致远说的话,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跟他说这些,那小子为陛下做事是放在明面上的事,通宝钱庄相当于是他在帮陛下管着,他今天提这一出,肯定有什么问题!
他略想了想,便提笔写了封信,交给管家,让他尽快把信传到三少爷的手上。
扬州渐渐有了些夏日的暑热,码头上挥汗如雨的工人正卸着货,好在东家是个心善的,给每个人都备了解暑的汤水。
秦战手里抬着两碗绿豆汤,稳稳地上了船。
甲板上方书怀与一锦衣公子相对而坐,秦战将两碗汤水放在二人面前。
锦衣公子陈凤翎,一手拿着折扇轻扇着,一手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大口,汤水冰凉甚是解暑,大呼了声痛快,却见方书怀慢条斯理地抬起碗,慢慢喝着。
他嘿嘿笑了两声,“这汤水不错吧,又便宜又解暑,还能让工人们感激你,这干活都能卖力几分。”
看他一副求表扬的神情,他也不吝给了个大大的笑给他,随后示意秦战将刚收到的信递给他。
这小子是掉到钱眼里了,看他看了他老子的信还能不能笑的出口。
果然,陈凤翎一打开信便看见是自家老爹的字,开篇就把他骂了一通,他挤眉弄眼的看完了
看完后,猛地站了起来,挥舞着手里的信,“我的婚事关他荣国公什么事啊?”
方书怀嘴角抽了抽,这小子会不会看重点。
“你要是觉得我是来跟你商量你的婚事的,那你请便,我先回去了。”
方书怀放下手中的碗,便打算起身下船。
陈凤翎赶紧将人拦下,又把放下的碗放到了方书怀的手里,示意他继续喝。
“按他的意思,是想动通宝钱庄,还是想动你?”
“最近钱庄可有什么异动?”方书怀沉吟了片刻道。
方致远做事就像他行军作战一样,喜欢迂回,通宝钱庄估计不是他的目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事跟肖铎有关。
但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了?
“钱庄最近除了在边防军那一块用的多些,倒没什么大事,资金流转也没有问题,也没有挤兑的现象。”
陈凤翎一条条分析下来,确实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前段时日,他把肖铎送到了我手里。”
陈凤翎一惊,侧头看他,见他表情讳莫如深,便试探着问道:“你杀了他?”
方书怀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不能杀吗?”
陈凤翎一噎,有时候在他面前,他总会忘记这个外表谦恭无害的书生,其实是个冷漠狠厉的帝王。
但听他这一说,陈凤翎松了一口气,他要是真把人杀了,只会回他两个字,杀了。
方书怀见他那表情,便嘲讽一笑。
陈凤翎见他眼底明显的讥讽之色,也不再这上头多言,又继续说着钱庄的事。
“你的意思是说,肖铎与他这次的目的有关?”他将折扇在桌上的信上点了点。
方书怀视线也停留在桌上的信纸上,想不通他此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到底想通过通宝钱庄要达到什么目的?
而且偏偏告诉的是陈启泰?
真的是跟军需有关吗?
“你和乔止上次的尾巴扫干净了吗?”方书怀沉吟道。
陈凤翎想了想,虽然上次乔止不小心露了行踪,差点失了先机,但他把人都处理掉了,现在留在边防军那边的都是他的人,可靠是毋庸置疑的,至于送进去的那个女人,哎,希望她看在乔止为她拼命的份上别出什么幺蛾子。
“目前传回来信息一切正常,都是按照计划在进行着。”
方书怀将碗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陈凤翎闻声便抬眼向他看来。
“你告诉乔止,黎阳的事了了,我准许他带那女人离开,如果那个女人还活着的话。”
陈凤翎听他语气淡漠,却能感觉到他说的是真的,他们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都是为了女人吗?
哎,温柔乡英雄冢啊!
其实黎阳的事也不复杂,黎阳是边防重镇,又是边防的军需所在,守城的将领是方致远的心腹,既贪财也贪色,这次送过去的女人便是早早训练出来的,狗血的是训练她的人正是乔止,影子里最擅伪装和侦查的人,两人日久生情,北上的途中相互试探,表明了心意,但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效忠的主子得到想要的东西。
守城的将领手里有往年贪墨和孝敬方致远的银钱往来的证据,那女人的目的就是找到证据,但面对一个贪财好色的武将哪能全身而退了,乔止心有不忍,便想独自去偷证据,在要被发现之前那女人制止了他,为了隐藏乔止的行踪,只能牺牲色相才保住了乔止,之后要做的事便与计划一般无二了。
只是乔止之后,便有些自责,以至于回到扬州后,差点在徐妙音面前露了马脚,被方书怀责罚……
“哎,都是为了女人啊!你说你们一个两个的。”
方书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逾矩了。”
见方书怀一副想要封上他嘴的表情,他便见好就收,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方书怀看着不远处的运河,沉吟了片刻,“玉京那头进展太慢了,得尽快将人安插进去,至于钱庄,你再查查这两个月的账有没有问题,把有问题的账交给我,还有,秦战那边最近可查到什么消息?”
陈凤翎瞟了一眼一旁闷不吭声站着的秦战,这小子可真沉得住气。
“他带着徐皎月在岭南一带出现过,不过,你也知道他的本事,要找到他不容易。”
又是岭南?有什么信息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快的让他来不及捕捉。
“那就以岭南为中心,向四周再找找。好了,我该回去了,有什么事你再传信给我。”
方书怀起身,带着秦战下了船。
看着越行越远的马车,还有这人头涌动的码头,陈凤翎不禁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他跟着他一路厮杀帮着他走上皇位,已经过去了三年。
犹记得他们
直到后来他一步步吞并掉徐家的家产,成立了通宝钱庄,在整个大魏都设立了点作为收集情报,培养自己势力的据点,而他把这些交到了他的手里,那时的他才知道,他是皇子肖麒,他接近自己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知道了又如何了,他已经下不了他这条贼船了。
他曾经以为的小小赘婿只用了一年的时间便达到了目的,利用徐家的家产谋事,以及利用徐家家主的老丈人前太子太傅王宴清,伪造了圣旨来成事,自然若不是他舅舅方致远给他的助力,他估计早就死在了先帝的清算之中。
当然以肖麒的城府他也能做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他有些不能理解他舅舅对他的掌控欲,那种偏执到几乎病态的地步,以至于现在他还要和他舅舅斗,他都替他心累。
不过最可怜的应该就是徐家了,成了这甥舅两斗法的牺牲品,活着的一个失忆,一个失踪,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呐!
陈凤翎摇摇头,感慨了一番,便折扇一收,也下了船,来都来了,怎么能辜负这良辰美景,美人如云的扬州城了!
他也不管身后跟着的尾巴,反正一会儿就能收拾掉,潇潇洒洒地往闹市中去。
陈凤翎要怎么玩儿,方书怀从不过问,他现在千头万绪,最在意的还是徐妙音。
方书怀回到澜音院时,四周已挂上了灯,暖红的光投在回廊上,伴着微风轻轻晃动着。
他有些散漫地走着,心里还在琢磨着方致远的目的是什么,不经意抬眼,见徐妙音坐在廊下。
身旁的玉春给她打着扇,似是见着他过来了,对她说着什么,她便朝他看了过来,笑的温婉。
她又转头吩咐玉春,这次他听到了,她说:“去将牛乳拿来吧。”
说完站起身,娉娉婷婷地朝他走来。
“怎么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还要我来迎你!”
她说着俏皮话,手挽上他的胳臂,挽着他往屋里走去。
两人进屋,刚坐上软榻,玉春便抬着托盘进来,上放了两碗牛乳,放在两人面前。
“牛乳补身安神,我着人放了蜂蜜,口感绵蜜,夫君快趁热喝吧!”
她将手里的牛乳轻搅了搅,便递给了他。
他接过,看了看她,见她也抬起身前那碗,喝了起来。
他看了看手里的牛乳,抬手喝了起来,一口气喝完,刚将碗放在小几上,便见她笑着慢慢靠近自己,手里拿着一张素色绣着蔷薇的绢帕帮他擦着嘴边的乳白沫子。
一股淡雅的香气弥漫在鼻尖,这和她身上的香味一样。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见她朱唇轻启,舌尖在她齿间若隐若现,那阵香气便越发浓郁,他突的抓住她还在帮他擦拭唇角的手。
一旁的玉春将小几上的碗收走,低笑着退了出去,关上了内室的门。
今天走走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