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法:传道受业之术,使受术者无形中受其影响。若以道理交织,则以道理还之。
宋辞晚对自己施展了传法之术,可事实上,这一道传法又真正落在了高夫子身上。
红云漫漫的霞光中,宋辞晚轻叹了一声:“小郎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又岂能不懂?”
高夫子张口结舌,越发说不出话来。
他有一种像是重新回到了族学课堂上的惶恐感觉,这种感觉使得他不自觉便站直了身体,并将一双手掌规规矩矩地紧贴在了身侧,不敢有分毫的逾矩动弹。
高夫子顿时有些愤怒,又有些不舍。
愤怒的是他不理解自己为何要被辛免这样一个外来之人训导——他凭什么?他懂什么?
不舍的却是……倘若时光能够倒流,使他当真重回课堂,他便是再做一回学生,纵使会有愚钝顽皮,还要再被先生训导,可是那又如何?
他想回去啊,他愿意回去!
高夫子便仰着头,双目中晶莹闪烁。他巴巴地望着宋辞晚,似乎在期待着她的进一步解惑。
他的个头小小,身躯很瘦,脑袋有些大,左眼虽然没了,那眼眶里甚至还延伸出无数恐怖触须,但他此刻的模样却居然显露出一种奇异的可怜可爱。
宋辞晚徐徐道:“小郎,你可知在如今的人间,是何朝代?是何世界?千年以降,当年的云国、燕国如今又在何处?”
高夫子有些怔愣道:“云国,燕国?”
他顿了顿,语气似有艰涩道:“云国是被燕国灭了吗?”
却见宋辞晚摇头,说:“不是,据我所知,燕国出征云国以后,反倒是被从云山脉以西的永国从后方抄入了老巢。燕国因此而灭!”
这个结果是高夫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他贴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便紧捏成了拳。
“燕国竟被永国灭了?呵呵,呵呵呵……”
高夫子笑了,他仰着头笑,双目中晶莹流动,又被他硬生生逼回了眼眶中。
“燕国竟被永国灭了!呵呵呵,哈哈哈!”高夫子越笑越是激动,笑得脚底下触须又伸了出来,在身侧胡乱一阵拍动。
笑罢了,他才终于又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那云国呢?云国还在吗?燕国没了,云国是不是反而又活过来了?”
这一回,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着,仅剩的那一只右眼又紧紧盯着宋辞晚。
他虽然在努力克制激动,可他脚下的触须却纷纷停止了先前的胡乱拍打。那些触须一条条内收着,细细密密地蜷缩回了他脚掌两侧。
宋辞晚没有卖关子,她只缓声道:“不是,云国也灭了。但既不是被燕国所灭,也不是被永国所灭,而是天灾太多,大旱十载,赤地千万里,即便是云国京城亦未能幸免。”
因为当初在宿阳城经历过富贵村诡境,所以后来宋辞晚在方便的时候查探过当年云国的一些旧事。
虽然她查得有些粗糙,对于那段历史也并没有深入探究,但那些粗糙的知识却终究是在今日此时发挥了作用。
捆扎在宋辞晚身上的那些触须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松动了,原先针扎般的疼痛自然便也随之远离。
宋辞晚倒也没有刻意扯开这些触须,她混不在意地维持了目前古怪的形象,只是淡淡道:“旱灾时,百官逃离出京,云国皇帝却没有逃。”
“他在皇宫中服用仙丹,仙丹未成,皇帝在朝堂上当场枯身而亡。”
“而服丹之前,云国皇帝还曾下令将宫中所有妃子吊死,所有公主赐了毒酒,所有皇子与他一起服丹。”
“此事被后世记载为魃丹之乱。”
“后世又有一个传说,说是当年旱灾之所以长久不尽,实则是因为当年殇帝服丹,死后化身旱魃,流连云国故土,这才导致了大旱十年,始终难平。”
“当然,这些传说听听就好,究竟是真是假,却着实有些难以考证。”
宋辞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只见高夫子脸上的表情古怪之极。
他听着宋辞晚一句句说话,每听一段,他的神色便必然要产生不同的变化。
有时他像是在笑,有时又像是在哭,到后来,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涕泪交加,啼笑皆非……
高夫子又“呵呵呵”地笑出了声,他说:“活该啊!真是活该!呵呵,殇帝?这是后人给那狗皇帝的谥号?倒是高看他了!他连殇字都不配,他就该叫狗帝!”
“不,他连狗字也不配,说狗帝那都是侮辱狗儿!便该叫他蠢帝,又蠢又坏,他活该,他活该!呜呜呜……”
骂着骂着,高夫子又哭了起来。
他仰着头哭道:“阿爹,阿娘,曾祖……云国还是灭了,云国还是灭了!但我们也不曾做谁家的亡国奴,云国是灭于天灾,是天灾啊!呵呵,哈哈!”
他哭啊笑啊,宋辞晚身边,天地秤浮现,接连采集到几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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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逾五斤!
这是小城级诡异的气逾五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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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夫子又哭又笑,所有缠绕在宋辞晚身上的触须尽数收回。
他仰着头,右眼的瞳孔漆黑如同被水洗,左眼的眼眶空洞洞,似不见底。
宋辞晚等他哭完了,笑完了,天地秤不再能采集到诡异幽精,而高夫子一直呆呆望天,她才又道:“其实不只是云国,也不只是燕国、永国,当时的九州大地上,大国小国多不胜数……”
高夫子道:“是,我家族学的课上,先生说过,九州大地国度之多便如天上星子。但当时的大国,只有二十一个,云国是其中之一!”
宋辞晚道:“那你可知,从云国大旱那十年起,此后整个九州便又陷入战乱长达三百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