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光路上,宋辞晚有一瞬间呼吸皆无。
她是沉默的,恍似是忘记了呼吸一般的沉默。
电光火石的时间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经历了多么激烈的碰撞。
然后,又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状态下,她斩钉截铁地快速就这个难题给出了答案——
是的,当宋辞晚踏上星空古路的这一刻,她以为她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顶多也就是有一个尸妖在道路尽头的巨龟背上旁观她答题。
可实际上,却是整个九州人间,每一城,每一县,凡有山河镜所在之处,无不照见了此刻的星空古路。
在山河镜下远观的生灵,不论是人是妖,都通过山河镜看到了此时此刻行走在星空古路上的宋辞晚!
只不过,山河镜照不出光路两边虚空深渊中古神虫族的咆哮,也照不出这一条星空古路上真正的大恐怖。
人们只能看见,山河镜的画面被悬浮着放大了。
九州大地,每一座城池,每一道城门上都悬挂着山河镜。
镜面被悬浮放大,像是形成了一幅幅巨大的光幕,高挂在城头。
幕布的画面中星光闪耀,广阔而又空旷的黑暗中有一条纤细的光路,那光路上则行走着一名白衣翩翩的修士。
那人族少女在寂静中独行,在星光中走向远方。
她走的路,既像是星空尽头,更像是在赴一场盛大烂漫,如同神话般的约会!
刚开始,这幅场景出现在山河镜中时,发现了这一幕的人们其实是艳羡的。
“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山河镜为何会异动,山河镜中照出来的是哪里?这镜中女子是何人?”
……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星澜,就算是通过万灵天骄榜听过她的名字,但真正知道星澜长什么模样的人,也并不多。
好在有些人来得更早,也见识更广,当即有声音回答:“这是星澜仙子,在星澜仙子之前,还有一个妖族也走过这条星空古路。不过那妖族能够走过星空古路,全赖星澜仙子相助答题。”
是的,不仅仅是宋辞晚行走在星空古路上的画面被照出来了,此前尸妖通过星空古路时,那场景也被映照在山河镜的光幕中。
九州沸腾,无数的人涌向各城城门,种种声音在城门下发出。
纵是各城城卫军,此刻亦难免心思浮动。
山河镜中映照出的画面,他们也想看!
镇妖关,大都督府,那府门前也悬挂着一面山河镜。
怒风营的猎妖人们多数涌动在北城门前观看,西风军中一些拥有权限的将士在收到消息后,则一个个快速奔向了大都督府。
闻听雨在北城门前又惊又叹,捶胸顿足:“星澜仙子还是太过善良了,居然相助那女妖度过此路,如今轮到她,每一道题都似是变难了,这可如何是好?”
当然,也有人愤愤不平,指责宋辞晚:“堂堂天骄,却不知种族之恨,竟相助妖族,算什么天骄?可恨!可恼!”
虞文旭则失神般喃喃:“仙岛开,则必有一地百姓受害,仙岛不开,则举世生灵涂炭,这可如何是好?如何选择?我、我竟无法做出选择!”
这一刻,整个九州大地上,如虞文旭这般感同身受,为同一个问题而揪心揪肺,左右为难的人还是占据大多数。
再也没有人觉得此刻行走的那条古路烂漫如神话了,无数人都开始为同一个问题而纠结苦恼。
有人指点江山:“倘若是我,必定要选择开仙岛,一地百姓与举世百姓相比,孰轻孰重,这还用问吗?自古大义皆有牺牲,以小范围牺牲换取大范围成功,这是必然的道路!”
自然亦有人反驳:“说得轻巧,那牺牲之地倘若换做是你的家乡,其中有你的父母亲族、兄弟姐妹,甚至还包括你自己!你还能这样选吗?”
有人则梗着脖子:“若为大义,我便是牺牲又如何?我之亲族倘若知晓其中轻重,自然也会甘愿为大义而赴死!大灾劫下,总有先行者,吾愿做先驱,愿做资粮,燃烧自身以照亮世界!”
这位梗着脖子的,却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忽忽然风云变色。
天地有所感,一道灵光从天而降。
这位广陵郡的读书人就这样凭空获得了天降灵光,一时之间才气滋生,暴涨三尺,越过养气境,直入浩气境!
旁观者都惊呆了。
而同一个时间段,相似的场景在九州各地又有多处发生。
从前,一县之地,十来年都未必能有三五个获得天降灵光的读书人。而今日,此时,凡在山河镜下宣誓者,则多半引来天降灵光。
虽然大多都是三寸才气,只得养气境,但其中也不乏直入浩气境者。
后来,朝廷统计,这一日,九州八十一郡中,因为宣誓而获得天降灵光的读书人总数,竟是直达五千六百一十九人之多。
这个数目,能超越整个九州,过去十年天降灵光者的总和!
灵气潮汐下,一切荒诞都在显形。
令人难辨喜忧,难分对错。
镇妖关,大都督府门前,虞文旭已经紧张到面白如纸,全身大汗淋漓。
他的额角、颈侧皆有青筋鼓起,整个人摇摇晃晃,为了思索这个问题已经是到达了自身心智的极限。
相比起来,此时行走在星空古路上,面对这个举世难题的宋辞晚,看起来竟仿佛要比虞文旭轻松无数倍。
“她竟不为难么?”
虞文旭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万般难解缠绕心头,就在虞文旭喉咙腥甜,几乎都要呕出血来的时候,他听到了,星空古路上的女子冷淡而又坚定地回答:“不开!”
她说:“此题有异,只说仙岛若开,必害一地之百姓;仙岛不开,世外又有恶徒难除。却未曾言明,仙岛若开,则一定可以救世!开一座仙岛,当真便能拯救一个世界吗?”
星空古路上,那人族天骄轻轻笑了起来:“能够拯救世界的,只有这个世上的生灵本身啊。”
这不是电车难题,电车难题才是真正的无解。
而这道题,可以以伟力而抉之!
后面的宣言宋辞晚未曾再出口,但她的胸中却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