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宜宁陷入沉思之时,陶汉山也回到了正厅,面色阴沉的端坐在首位。
“陶兄这是怎么了?”一名蓄了长须的中年谋士仔细观察陶汉山神色,小心翼翼的问。
此人名为陈敬,也是逄枭手下的谋士,只是地位远不及陶汉山,这些年来行事一直以陶汉山马首是瞻,俨然成了他的心腹。
陶汉山摇了摇头。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陈敬便回头示意几个谋士和侍卫都退了下去。
待到屋内全无他人,才压低声音问道:“王妃可是有什么惹恼了陶兄?”
陶汉山闻言蹙眉道:“王妃乃是千金之躯,即便有什么龃龉,也是我们做属下的处置不当惹怒王妃,哪里有反过来说王妃惹怒我们的?”
陈敬笑道:“陶兄不必如此紧张,此处又无外人,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若在以往,陶汉山是绝不容许陈敬在人前人后说这等话的。可方才他着实被秦宜宁气了不轻,又不能越性与王妃发脾气,正为此事恼怒。
见陈敬如此说,便哼了一声,“妇人之见,不足以为谋,亏王爷将她夸赞的卧龙在世一般,如今看来却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王爷何等样英明人物,却终究难过美人关啊。”
陈敬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若王妃只是个寻常深闺妇人也还好,只有美貌,会服侍王爷也就罢了。问题就出在她有几分聪明,又自作聪明,这样的女子就最难办了。她若去与王爷进言,多少都会影响王爷的决断,若是她去王爷跟前说了谁的不是,王爷也十成是要相信的。”
“正是,坏就坏在此处。”陶汉山道,“就如今日发生之事,如此危机情况,咱们当然是要保证王爷行事的正确了!王爷一心为国,可圣上忌惮王爷颇深,先前咱们在京城时王爷受了多少的亏待?这不是只有咱们身为属下之人看见的,这可是京城百姓都看见了的!
“王爷的功高震主,被圣上忌惮,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这样情况之下就更应该仔细小心行事,千万不能被圣上抓住把柄。可王妃今日还与我谈什么‘初心’,不赞同我命人派兵来平定丹福县百姓谋逆之事,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陈敬故作惊讶的挑眉:“王妃可说了为何会这样想?”
陶汉山冷笑,“还不是说什么百姓无辜。这会子她只一心想着那些贱民,却不想事发之后圣上要如何怪罪王爷了,更不在乎王爷要成什么大事了。要我说,女子就好好的呆在内宅之中做些事也就罢了,王妃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愣是被王爷给宠坏了!”
陈敬闻言也跟着嗤笑一声,打趣道:“所以自古女子太过美貌的,也都是祸国殃民的材料,这也全怨不得王爷。那这件事陶兄打算怎么处理?”
被问到关键之事,陶汉山当即冷下了脸面,指头快速的敲着桌面,哒哒的叩击声足过了盏茶功夫才倏然停止。
“这件事不能由着个女流之辈。”
陶汉山手肘撑着两张圈椅之间的小几,凑近陈敬面前低声道:“如你我这般,不似谢兄与徐兄那般在王爷和王妃面前都能数得上的,若为未来及计,最该在意的是什么?王爷若是成了大事,你我至少能做个朝廷大员,可若王爷不能成事,咱们怕是逃都没的逃。”
陈敬连连点头,“陶兄说的是啊,你我追随王爷,一则是看重王爷的人品,二则又何尝不是为了这些。若无一点私心,咱们也就成了菩萨了。”
“正是呢,相信不只是你我,所有人也都是这般想法。王爷是仁义之人,对待圣上的猜忌还逆来顺受,更是下不定决心反抗,为的就是忠义二字。王爷这般品格,着实令你我佩服,也让你我这般追随者更加死心塌地。”
陈敬闻言赞同的颔首。
陶汉山又道:“有些事王爷不能做的,咱们这些下属若也不做,事情到最后就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所以我们必须要想尽办法帮助王爷成事。王爷现在一心为了圣上,可有些事一旦将王爷逼上那条路,王爷也就不能抗拒了。”
陈敬又点了点头。
他是赞同陶汉山这样想法的,但是听着陶汉山这番话,心里却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背脊竟有一些发凉。
陶汉山小心的压低了声音:“王妃横在此事当中,着实不起什么好的作用。若想让王爷答应镇压丹福县百姓谋逆之事引开视线,就要给王爷一个是让他认可的理由,比如说,仇恨。”
“陶兄,你的意思是……”
陶汉山手掌在颈边比了一个手势。
“你说的是要……王妃?”陈敬也跟着比了个手势,见陶汉山点头,当即一个激灵,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这不妥吧?王妃可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王爷若是知道了,即便您是为了王爷着想,只怕王爷也只会暴怒,不会领情的。”
陶汉山笑了,“天下美女何其多?将来待到王爷登上大位,自然有天下美人来服侍,难道还愁选不出个比秦氏更好的来?何况当王爷坐拥天下荣登大宝之后,许多想法自然而然会发生改变,也自然不会再计较现在知事,他会想念王妃,却也不会迁怒于我。”
话及此处,陶汉山低声在陈敬耳边说了几句,见陈敬点了点头,又道,“再说有什么可顾虑的?王妃身边不是带着个现成顶缸的吗?到时王爷认定了是丹福县的人杀掉王妃,以王爷的脾气和对王妃的情深义重,莫说是平定谋逆,就是屠城王爷也是做得出来的。到时可就两全其美了。”
陈敬犹豫片刻,随后缓缓点头道:“陶兄说的也有道理。那么您是已经定了此法?”
陶汉山笑了笑,并未立即做答。
秦宜宁此时神色已由最初的焦灼与忧虑转为平静。
她站起身,缓步来到窗畔,将窗子悄然推开一个缝隙仔细的观察院中情况。
今日是七月半,一轮明月高悬着,将寂静的院落照的一览无余。许是碍于男女之别,她所在院落外并未安排侍卫,只有院门前有人影走动。
秦宜宁有些好笑。她这都已来到逄枭手下所在之处了,虽然陶汉山不赞同她的砍伐,但好歹也会尊重她这个王妃,她何至于如此小心。
她索性直接推门来至院中,仔细观察了四周。
青年见秦宜宁出了门,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院子宽敞,夜风吹拂着秦宜宁鬓角的碎发,她能闻到自己身上血液干涸后浓重的腥味儿。
这也正是秦宜宁心存防备的原因。
如果是徐渭之或者谢岳,就算身边没有婢女,也会想办法寻个村妇来服侍她更衣盥洗。可陶汉山只让人送来一身不知哪里找来的衣裳,端了一盆热水来。
陶汉山对她不够重视,秦宜宁现在却也无法与逄枭留下的人撕破脸。
她想寻孟琴来。如果是谢岳跟前,她会直接吩咐人去外头寻人来,可是陶汉山的举动与言语让秦宜宁无法信任。
可是是她与青天盟联络用的信号箭在夜空里也太惹人注目了,那红光升起,恐怕孟琴还没来,庄子的侍卫就先被引来了。
秦宜宁垂眸,犹豫着到底要怎样行事。
光明正大的去寻孟琴来是否可行?想来陶汉山也知道她是青天盟的盟主,应该也不会阻止她与外界联络吧。毕竟陶汉山这样善于钻营之人,更在乎自己在王爷跟前的地位,就算意见不一致,她们也还都是逄枭这一阵营的人,不至于就防备成了那样。
思及此处,秦宜宁便举步往外走去,想寻人出去找孟琴来。
青年见秦宜宁走向门口,自己也抱着竹棍跟上去。
谁知二人前后刚走了两三步,就听见背后有小石子落地时的是轻微敲击声。
青年的反应迅速,猛然回身,手中利刃已经出鞘。
不过看到来人是何人时,青年的动作就暂且停住了。
秦宜宁也回头看去,就见后院墙头上趴着个人,不正是孟琴吗?
秦宜宁不敢说话,怕引来人注意,赶忙快步往那方向走去。
孟琴翻过泥巴墙壁,轻松落地。
秦宜宁赶忙冲着孟琴与青年都招招手。
院中并非商议事的所在,秦宜宁也赶紧会意的跟上,三人匆匆的进了屋。
孟琴压低声音道:“盟主,您住这个位置也太偏僻了。”
秦宜宁笑了笑,“我与陶先生的意见不合,想来陶先生是想让我在偏僻之处冷静一下?”
“他是王爷的谋士,竟然敢如此对您?”孟琴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秦宜宁苦笑,“我毕竟只是个无用的女子,许多人轻视女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孟琴便摇了摇头:“瞧不起女子的那些难道不是妈养出的?”
秦宜宁不想纠结这个话题,低声问:“王爷那里情况如何了?”
孟琴道:“正是打探到消息来告诉盟主的,王爷那里还被围着呢,不过现在并未发生冲突,王爷将手下约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