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鑫没走远,他就在走廊,靠近安全通道口,附身靠在栏杆上,怔怔望着窗外。
他的指尖夹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烟,烟尾亮着微微红光。
听见唐柔的脚步声,他没回头,“我以为,我们晚上需要大吵一架。”
“没吵架不好吗?你更期待吵架?”唐柔走到赵鑫身边,拿走了他夹在手里的烟,按灭在垃圾桶里,“我以为你不抽烟。”
她的手放在腹部上,又说:“我不喜欢烟味。”
赵鑫换了个姿势,背靠在栏杆上,眼尾微挑,“你怎么这么矫情?”
唐柔翻了个白眼,“你才矫情。”
“我不抽烟。”赵鑫忽然说,“我只是有点烦,点着烟,烟雾缭绕的话,更好发呆。”
唐柔学赵鑫的姿势,也靠在栏杆上,不过她面向窗外,“你在烦什么?”
对面的高楼投影了一幅画,画着海鸥与海滩,渐变色的投影光让景色不断在白天、傍晚转换。
光线照进唐柔的眼睛里,眸底明亮不已,“你原意跟我说说吗?”
赵鑫说:“老头的反应。”
他抓了抓头,沉着脸,又有些茫然,“他的反应让我觉得很不爽,他应该,不,我以为他会动怒,会发火,会抄起东西要打我……”
但什么都没有,那么平淡的就接受了。
这让他难以理解。
“还有他说的话,什么叫‘好好跟赵鑫在一起,别伤害他’。”赵鑫情绪激动,“从头到尾、由始至终,我只被他和我哥伤害过。
他有什么资格对你说出这句话,要求你不伤害我?”
他转过头,紧紧盯着唐柔的双眼,“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假惺惺、虚伪的人?”
唐柔没回答这个问题,她等到赵鑫不说话才说:“你走了之后,赵先生对我说了一番话。”
赵鑫眯起眼,身体瞬间站直了,“他说你了?骂你了?”
唐柔摇头,“没有。”
赵鑫放松下来,“老头要是骂你了,我现在就去帮你骂回去。”
唐柔轻声叹息,放在口袋里的指尖勾了勾,下了一个决定。
她深呼了一口气,抬眸看向赵鑫,深深望进他的眼底深处,“赵先生说,你脾气差,却很善良;他说你有感情洁癖,但一旦喜欢上谁,就会千百倍对对方好;他说你孩子气,不成熟,希望我们如果吵架了,我能多包容你,他希望我能爱你,希望我们在一起能够幸福。”
白炽灯下,赵鑫眸光闪缩,脸上流露出些许怔然。
唐柔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襟,将他压在墙上,一字一句说:“你爸爸他很爱你。”
遂不及防被揪住衣襟按在墙上,赵鑫怔怔地看着唐柔,一时间忘了言语。
几秒后,他脸色沉了下来,“你知道什么?”
他挣脱唐柔的压制,捏紧的拳头擦过唐柔的脸,重重砸在他身后的墙上。
胸膛剧烈起伏,他俯视唐柔,面部肌肉抽动,抑制不住的怒火往外迸发。
唐柔仰头,赵鑫愤怒扭曲的脸让他有一瞬的失神,她飞快偏头瞥了眼赵鑫的手,才又转过来,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波澜,一针见血道:
“我确实不知道,但我有耳朵,能听;有眼睛,能看;也有感觉,能够感受。它们都告诉我,你的父亲爱你,你的哥哥也爱你,他们都关心你,珍惜你。
你之前对我说,你出国留学时,他们总是不停给你汇钱,你认为这是弥补,但如果只是因为他们不懂的表达爱呢?
你们是父子,是兄弟,你真的认真跟他们谈过吗?”
赵鑫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也非常难看,他不能伤害唐柔,拳头就又一次重重锤在墙上。
一滴血珠飞溅到唐柔的脸上。
唐柔脸色微变,抓住赵鑫的手,迅速从包里拿出手帕,包住伤口。
赵鑫垂眸,将唐柔小心替他擦掉血,又包住的伤口的担忧表情看在眼里。
他缓了缓情绪,“他们……”
唐柔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不是他们,是你。”
她直勾勾盯着赵鑫的眼睛,“你跟他们沟通过吗?你试过吗?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
看着赵鑫的神色,唐柔替他回答了,“没有,你没跟他们冷静谈过。”
赵鑫火气又被点起,他猛地攥紧手,手臂的肌肉崩得很紧,死死盯住唐柔。
“你哥哥晚上来找我,是想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唐柔放开了赵鑫,不疾不徐说,“他问了我很多问题,包括礼服、婚礼地点、请柬样式、伴手礼……他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
闻言,赵鑫瞳孔微缩,飞快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和怀疑。
稍时,他失声否认,“不可能!”
赵鑫咬着牙,又狠狠道:“不!可!能!”
“他不讨厌你。”唐柔撕开了赵鑫用来伪装的外壳,对着里头胆小又害怕受伤的灵魂说,“赵鑫,‘当局者迷’说的就是你。”
赵鑫退了好几步,下一秒已经受伤的手再次砸向墙壁,想以疼痛的方式缓解心里的烦躁和怒火。
唐柔眼疾手快,抓住了他,两手握着。
“赵鑫,”她的语气温和下来,“你至少应该尝试一下。”
不远大厦投影的光忽明忽暗,赵鑫沉默,唐柔也沉默了,寂静的走廊落针可闻。
“我试过的。”赵鑫突然说。
他跟唐柔对视,多年来的委屈不断涌出,“我问老头那女人是谁,可是老头不说,他的态度那么奇怪,还让我不要管。
他跟一个陌生女人在酒店待了一个晚上,我怎么能不怀疑?他却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
“还有我哥,我找他,把这件事告诉他,希望他跟我一起去质问老头,但他拒绝了我,他也什么都不说。我不能理解,我问他,他却对我大吼大叫,还打了我……”
那年赵鑫十四岁,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偶然看见赵建国的车停在酒店门口,而后他看到赵建国跟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相携从酒店出来,女人还挽着赵建国的手。
车子开走,赵鑫就冲到酒店,很快查到赵建国跟女人在酒店待了一个晚上。
同一间房,孤男寡女,待了一个晚上。
能是什么关系?
赵鑫几乎是疯了一样跑回家,他质问赵建国,但赵建国除了一开始露出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外,却再也没有其他神色。
他不耐烦,不配合,不愿意说,连简单一句“没有”的敷衍都不给赵鑫。
但赵建国和女人相携走出酒店的画面,赵鑫却忘不掉。
后来赵信回来了,赵鑫去找他,希望从赵信那里得到一个安心的答案,可也没有,赵信听完他的话,不可置信地看他,反驳他,否认他。
他多说几句,赵信突然就发火了,一巴掌下来的毫无预警。
而那之后,母亲就遭遇空难,永远离开了他。
葬礼后,赵鑫昏昏沉沉,又无意间听到了赵建国对赵信说:“如果当初没让赵鑫出生就好了。”
在那一刻,赵鑫知道自己被背叛了,被最爱、最亲的两个人,同时背叛了。
“你没出生/没生你就好了”——这句同样的话,唐柔听过无数遍,她的母亲曾经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也用行动诠释了这句话。
他亲身经历过,所以如果赵建国、赵信真的是这样的念头,他能感受出来。
可没有。
他只在他们身上,感觉到爱。
唐柔沉默了会,突然抓住赵鑫的手腕,拖着他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你既然不明白,那就再问一遍,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无数遍,你总能烦的他告诉你答案。”他回头,注视赵鑫的双眼,“你之前说,我答应帮你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现在我想到要求了。
我的要求就是——你跟你父亲、哥哥好好谈谈。”
他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开—诚—布—公,认—真—地—谈!”
赵鑫被唐柔重新拉回了赵建国的办公室。
赵鑫非常不愿意,但唐柔提出的要求他又没办法自毁诺言拒绝,黑着一张脸,浑身低气压。
他们出去又回来,赵建国愣了下,手上还拿着赵妈妈的照片。
“你们怎么回来了?”他的怔愣只有一秒,就已经恢复过来,拉开抽屉要将照片放回去。
“赵先生。”唐柔没了之前的紧张,通过赵建国的那番话,他认识到对方无论冠上多少名号,无论多么有钱,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您刚才对我说的话,应该说给赵鑫听。”
将站在自己身后,一脸烦闷的赵鑫推出来,“另外,赵鑫有话想跟您说。”
赵建国摸到抽屉的手顿了下,指尖有几秒的颤动。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看向赵鑫。
赵鑫并不看赵建国,他试着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最终只是将嘴角抿得紧紧的,眉头也拧成疙瘩。
——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抗拒”两个字。
赵建国等了又等,绷紧的身体一点点垮下来,他用手按了下眉心,遮住了飞快闪过的失落。
“没话说就回去吧,很晚了。”
唐柔转头,赵鑫纠结的模样印入眼帘。
“我知道这很艰难。”他轻轻拍了拍赵鑫的背脊,“但有些事你不问、不说,永远无法得到答案。”他又主动握住了赵鑫的手,“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陪着你,我保证。”
赵鑫转动视线,落到唐柔身上。
唐柔弯起眉眼,朝他笑了一下,笑容充满鼓励。
赵鑫和唐柔对视了半晌,忽然眼神一凛,然后大步向前,径直走到办公桌前,两手按在办公桌上,目光锁住赵建国:“我再问你一次,当年你跟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赵父:小柔!mua~(儿媳真好。)
赵信:小柔!mua~(弟媳真好。)
赵鑫:滚滚滚,媳妇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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